第一文学城

【妖娆女巡按】(1~10、番外3 完)【作者:董妮】

第一文学城 2024-10-12 03:06 出处:网络 编辑:@ybx8
作者:董妮 字数:67489   简介:他目不视物,心却比寻常人更清澈敏锐,她有什么心思,全逃不过,
作者:董妮
字数:67489



  简介:他目不视物,心却比寻常人更清澈敏锐,她有什么心思,全逃不过,
可他的思绪、言语,她再聪明也总是难以看透;

  她水无艳身为尚善国三大女官之一,代天巡狩、体察民情,没有办不了的案、
治不了的人,只是自己受气,堂堂一个巡按,他瞧不起,比一块木头还没价值;

  他出现在她身边似乎别有目的,又不像对她有什么主意,她被这男人搞得心
烦意乱,已分不清是想趁早分道扬镳,还是继续纠缠下去不分离……

           ***  ***  ***

                第一章

  尚善国在这片大陆称不上什么超级大国,却拥有三个闻名天下的女官。其中,
在民间声名最好、最受百姓欢迎的便是巡按水无艳。

  水无艳代天巡狩、体察民情,皇上派了两百护卫给她,可是……

  「大人,我们为什么要偷跑?」吉丁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瘦巴巴的像根竹竿,
但眉目很清秀。

  水无艳一边用药水给自己的脸颊染上青黑色胎记,一边瞪他。

  「我们不偷跑,难道跟着护卫队一路敲锣打鼓,视察各州县?用点脑子,这
样是看不到真相的。」

  「那也不需要易容啊!」吉丁瞧见她脸上那块青斑就打寒颤。好恐怖,跟画
里的夜叉没两样。

  「如果你能保证我们一路巡视,无人敢找碴,就不必改装。」她叹口气。
「吉丁,八年前是谁说等他长大,会练就一身高强武艺,护我仗义天下?结果你
的功夫还是只能打赢三脚猫。」

  所以他对上四脚猫就漏气,但他也没办法,谁要武功这么难学。

  「大人,你再给我八年,我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八年后的事八年后再说,现在你还是得先易容,我们趁天亮前模出驿站。」
水无艳掏出另一瓶药水递给他。

  吉丁苦着脸。「大人,我们扮别的不行吗?一定要扮丑姊弟?」

  「那你想扮什么?」

  「风流俊公子。」那是吉丁的梦想,潇洒花街过、满楼红袖招。

  「你觉得我这种模样、气质扮得成公子?」

  吉丁望一眼水无艳过分玲珑有致的身材,那精巧的面庞若非受到药水渍染,
分明是最上等的美玉,光线一照,盈润生烟,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她若扮公子大概只能骗过两种人——死人跟瞎子。

  「吉丁,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扮成我弟弟,但要把脸弄丑一点,即便熟
人在面前也认不出你。第二,你干脆男扮女装,做我妹妹。」水无艳手一摊。
「你选择吧!」

  「我毁容、我毁容还不行吗?」吉丁全身上下只满意那张还算英俊的脸,现
在却得亲手抹煞它。

  「得了,吉丁,你又不是女人,这么在乎长相做什么?」

  「你也没做过男人,怎么知道男人不在乎样貌?」

  水无艳想了想。「有道理。」

  「那我可以不用扮丑了?」

  「不行。」

  「为什么?」

  「只有我一个人丑,我心里会不平衡。」

  吉丁张口结舌。「大人,你太不厚道了。」

  「那我自己走,你留下来做你的小帅哥,我不逼你。」她作势离去。

  「不要啊!大人!」吉丁扑过去抱住她的脚。「我立刻毁容还不行吗?」要
放水无艳一个人走,明天护卫队找他要人,他交不出来,还不被押回京城,以护
主失当为罪名枭首示众?

  「快点,别以为拖到天亮,护卫队过来盯人就可以不用走。告诉你,今晚走
不成,我明晚照样跑。」

  吉丁眼眶含泪,还是在脸上点了一堆麻子。

  「哭什么,我们这回出来,顶多半年,时候一到,你又能恢复一张帅脸到处
招摇撞骗了。」她手脚俐落地收拾好包袱,拉了人就要跑。「可以了,走吧!」

  「还没好,我左脸的麻子比右脸少三颗。」

  「没人会注意这种小事。」水无艳不理他,收了药水,推他出门,碰撞声响
惊扰了两名护卫。

  「什么人?」

  吉丁抬手射出一蓬烟雾,过来探查的护卫们同时倒地。

  「喂,什么情况?回报一下!」其它的护卫在远方喊。

  「喵~~唉哟……喵呜~~」吉丁做出一串野猫与人相斗的声音。

  「不是吧,王顺、柴心,你们连几只野猫都搞不定?」护卫们哄然大笑。

  水无艳对吉丁比出大拇指。「好样的。」为什么非逼他一起落跑?因为他别
的本事不行,偷鸡模狗最厉害。

  两人一路装腔作势、欺神骗鬼,没再惊动一名护卫,终于逃出驿站。

  「大人,我们要往哪儿走?」尽管知道脸上的药水用普通方法擦不掉,吉丁
还是忍不住频频举袖拭脸。

  「柳城。」水无艳提裙快跑,姿势有些粗鲁,但腰婰款摆间风情无限。

  吉丁觉得自家大人像条美女蛇,不管她做什么事,肢体都很有韵律、很漂亮。

  唉!他在心里叹气,自己若有这份风采,就不会年年向厨房大姊提亲都被拒
绝了。那位大姊很威风,他很喜欢的。

  「快点。」水无艳催他。

  「大人,你都说我们有半年时间了,赶这么快做啥儿?」

  「救人。」数日前,六扇门的名捕苏觅音侦破柳城吴城主勾结上官、盗卖军
械的案子,吴城主伏诛,依她与苏觅音的意思,这种大案要速审速结,不要攀扯
牵连,以免动摇国本。

  但某些人却把它当成铲除政敌的良机,一时间,诬告、谣言满天飞,其中灾
情最严重的就属柳城。

  听说这把火已经烧到告老还乡的前宰相李寿身上,他是水无艳的恩师,因此
她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管,要将恩师出牢狱。

  但水无艳和吉丁衰死了,离开驿站不到两个时辰,就被人绑架到郊区的一座
大宅院里。

  「小心一点,你把我的衣服弄乱了!」吉丁是最在乎仪表的。

  「对不起、对不起。」那黑头黑脸、活似根大木炭的绑匪性子也不错,边赔
礼,边替他整装,连宽袖都帮他束起来,就像准备出征的战士。

  水无艳特意看了绑匪一眼。一般人不会那样扎袖子的。她再瞧瞧四周的被害
者,共二十八名,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这伙匪徒埋伏官道作案,所为何来?

  「这位大哥,你捉我们要做什么?」她问。

  黑脸绑匪撇开头。「老大不准俺们跟小娘子说话,你别问俺。」

  水无艳气结。

  身旁突起一记喷笑,她诧然回望。

  「顾先生?!」她不敢相信鼎鼎有名的「巧手天匠」顾明日也有沦为肉票的
一天。

  「久违了,水姑娘。」顾明日站在那里,就像污水潭中拔出一根秀竹,长身
玉立、风华卓然。

  「我明明易容了,你怎能认出我?」她模着脸,大惊,不知道自己哪里漏了
馅。

  顾明日抿唇一笑,斜勾的嘴角,一抹戏谑。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顾明日是个瞎子,他看不见,所以不被易容所惑。

  「声音?」是这里出纰漏?

  「还有气味。」他伏在她耳边说,微眯的眼底流光闪烁。

  她倒吸口气。这个人真的看不见?但他的眼睛……她再细瞧,那黑瞳确实不
眨也不动,可深黝黝,像一望无际的夜空。

  「你怎会被绑来这里?」

  「今天出城的年轻人没一个逃过,我岂会例外?」

  她也发现这点异状,但是……「顾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以这些匪徒的能力
根本绑不了你,你会束手就缚,必有图谋。」

  她还挺聪明的,他喜欢聪明的女人。「若说我只是无聊,有乐子上门便玩一
玩,你信吗?」

  「重点是,这样的理由,你信不信?」

  他笑,跟她斗嘴挺有趣。「我自然是信的。」

  「嘴巴信?还是心里信?」

  「两者都信。」顾明日语气轻佻。「水姑娘不知道吗?最高明的骗子不只要
能骗过敌人,还要能骗过自己。」

  「了解,顾先生刚才说的那些话都不可信。」

  「何以见得?」

  「因为你是骗子,出口即谎言,全部是虚假。」

  「哈哈哈——」顾明日仰头大笑。「水姑娘好心思。」他刚才确实在唬她。

  「过奖。顾先生——」

  「老大来了,都不许再讲话!」黑脸绑匪喊。

  水无艳下意识挡在顾明日身前。不管他江湖名号多响,一个看不见的人,终
究需要保护。

  他深浓的剑眉挑了下。她明知他别有居心,依然要护他,是太愚蠢还是太耿
直?可不管怎么样,顾明日有些感动。

  「黑子,捉到水无艳了吗?」来的是个小姑娘,十七、八岁年纪,弯弯的眉
与眼,很是淘气的模样。她名唤韩钰。

  水无艳张大嘴。原来绑匪的目标是她!

  顾明日悄悄地提起功力。水无艳于他还有用处,可不能让她出任何差错。

  「老大,俺不知道水无艳长什么样子,所以叫儿郎们将今天出城的年轻人都
绑了,你瞧哪个是水无艳?」黑脸大汉的名字叫黑子。

  「笨黑子!我虽然只告诉你水无艳二十出头,但听名字就知是女的,你绑一
堆男人做什么?」

  「女人?有,在这里。」黑子把唯一的女人——水无艳给推了出去。「老大,
是不是她?」

  韩钰也傻了。她也没见过水无艳,怎知绑到的是不是她?

  「老大,怎么样?」黑子问。

  韩钰不耐烦地挥手。「别吵,我再认认。」

  顾明日思忖着,水无艳改了样貌,绑匪又不知她的长相,若能让他们死心,
能否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传闻水无艳是何相貌?」他提点劫匪。

  水无艳瞪他一眼,当然,他看不见,也就不在乎了。

  「水无艳……」韩钰回想有关女巡按的传言。「听说她妖娆美丽、风情万种——
黑子,你这个笨蛋!至少绑个美女回来,弄一个丑八怪——对不起,我不是在骂
你,虽然你真的很难看。」

  「没关系。」水无艳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侧头看向顾明日。他拐弯抹角的,
原来是想救她。可他们的交情没那么好吧?他对她的态度太紧张了些,有问题。

  顾明日心下稍定,至少水无艳的小命暂时保住了。

  黑子很纳闷。「老大,我确信把今天出城且符合条件的人都绑来了,若她也
不是,水无艳上哪儿啦?会不会我们消息错误,水无艳根本不从这里走?」

  「不可能。」韩钰事先打听过水无艳的行程。

  「要不就是她迟到了,我们再埋伏两天?」

  「那会赶不及的!」韩钰苦恼地绕着一群肉票转圈圈。这么多年轻人,看得
她头疼,黑子的办事能力真差,忙和一天,独独漏掉目标。

  水无艳低声警告顾明日。「你别想利用我。」

  他耸肩。「水姑娘以为他们找﹃水无艳﹄干什么?」

  「绝对不是为了请客。」

  「伸冤告状?杀人灭口?贿赂疏通?」他笑得别有深意。

  她的心猛地一跳——顾明日的目标也是她!他想干什么?

  「顾先生还少说了一样。」她长长的羽睫扇呀扇地,风情便如蛛网般罩向他。

  「什么?」他料事很少有错漏。

  「争风吃醋。」她清脆的声音放柔,好像清水加了糖蜜,入口甘甜,舒人心
扉。

  他一愣,想起她妖娆风华,号称无人可敌,就连最奸邪的犯人,也抵不住她
几句娇喝,不须动刑,自愿供出祖宗十八代的来龙去脉。

  想必她习于利用自身的魅力来获取线索,可惜啊!碰上他这个瞎子,看不见,
她枉做小人。

  「原来经常有人为了水姑娘情海生波?」

  她突然想起他看不见,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顾明日大乐。「水姑娘要想探我口风,可得另想法子。」

  她深吸口气,才想叫他别太得意,忽被突然凑过来的韩钰吓一跳。「做什么?」

  「我有办法了。」韩钰拉着水无艳往内屋走。「黑子,你把其它人关起来,
等我们办完事再来放他们。」

  「你要把我姊姊带到哪里去?」吉丁当然要跟水无艳在一起,死缠活赖地跟
了上去。

  顾明日放心不下,也紧随不舍。

  「你再说一遍,你要我做什么?」水无艳目瞪口呆地看着韩钰。

  顾明日哈哈大笑。「好,果然是好主意,找不到﹃水无艳﹄,就自己制造一
个,还挑了一个最好的人选来扮演。」只要她没危险,他不介意找点乐子。

  水无艳啼笑皆非。想不到有一天,她会被人强迫假扮自己。她忍不住怀疑韩
钰其实已看穿她,才故意消遣她。

  「你没听错,我就是要你做巡按水无艳,帮我救一个人。只要他平安,我就
放了你。」韩钰也是没办法,眼下太紧迫,容不得她再去寻找真正的水无艳了。

  「你刚才还说我貌丑,不像水无艳。」

  「那把脸遮起来嘛!至少你脖子以下都很漂亮。」韩钰很诚实。

  水无艳气闷,顾明日已经笑得快喘不过气。

  吉丁撇嘴。「巡按大人哪儿有这么好扮?仪仗呢?官印呢?还有上斩昏君、
下斩佞臣的尚方宝剑?你们什么都没有,扮巡按?扮死人还差不多!」不知不觉
中,他泄了几分狐狸尾巴。

  水无艳瞪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一般平民百姓哪弄得清巡按行头。

  顾明日凉凉地插句话。「给我一根萝卜,我连玉玺都能刻给你,那些小玩意
算什么?」

  韩钰本来被吉丁问得发黑的脸瞬间亮了起来。

  「你真的能帮我做出官印、仪仗,还有什么剑的?」

  「天底下没有巧手天匠做不出来的东西。」顾明日很有自信。

  但韩钰的表现很打击人。「巧手天匠?你的名字这么长?外族人啊?」

  换水无艳笑了。顾明日的大名也不是走遍天下皆通,好像她无敌的魅功一样,
遇到他总熄火。

  顾明日也懒得跟韩钰解释许多,便道:「你只要相信我能帮你就好了。」

  「是帮忙上天堂?还是帮忙下地狱?」水无艳细声轻喃。

  他冷笑,传音入密。「有差吗?横竖都是死。」

  水无艳心一颤,细语:「不许随便杀人。」

  顾明日不语。他并不滥杀,不过有点爱记仇。

  可韩钰没有水无艳洞悉人心的心机,只是很兴奋。

  「你真的能帮我?太好了,需要什么,你说一声,我立刻去准备!」

  水无艳插口。「我没答应要做那假扮巡按的蠢事。」

  「为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当做一件好事嘛!」韩钰居然像个
小女孩一样缠上她了。

  「喂!」水无艳甩着袖子。她们很熟吗?她黏得如此紧。「你先放手,有话
好好说。」

  唰地,她的袖子被韩钰扯破了。韩钰红着脸,雾气立刻蒙上双眼,好像水无
艳欺负她了。

  水无艳从她手里抢过断袖,遮掩暴露的玉臂。

  「你……我这受害者都没哭,你哭什么?」

  「你不帮我。」韩钰根本是个被宠坏、没见过世面的大小姐。

  「她会帮你的。」顾明日看不见,但周遭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朵。他
月兑下外衣披在水无艳身上。「我负责说服她。」

  水无艳咕哝。「我岂是如此容易说服的人……」

  他传音。「代天巡狩本就是恩护百姓、匡扶正义,岂会见危不救?」

  水无艳对自己的官声颇有信心,真正无辜者会拦轿告状,或是请讼师翻旧案,
而不是想方设法掳劫巡按,逼她救人。

  这一伙绑匪不循正途伸冤,十有八九罪证已定,她才不要去救一个恶贯满盈
的罪犯。

  顾明日却对韩钰说:「你先出去,我来说服她,两个时辰后,你再进来听好
消息。」

  「好啊、好啊!」韩钰拍着手,居然把吉丁也一起拖走了。

  「你放开我!我要跟姊姊在一起,姊姊——」吉丁挣扎着。

  「吉丁,你先出去,我没事的。」水无艳只得安抚小忠仆。

  等到韩钰和吉丁都离开后,厅里只剩顾明日和水无艳。顾明日很自在地寻了
张长几坐下,倒茶品茗,好像在自己家。

  真是个有趣的男人,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显得卓尔不群。水无艳
看着他,隐隐有种身处山林、轻风拂面的错觉。

  他说要说服她扮巡按,却不开口,是想跟她比耐心?

  可惜她从没打算与劫匪硬碰,人家逼她,就做吧,忍一时之气,退一步海阔
天空,等劫匪们防备松懈后,她已经溜到天涯海角了。

  她笑着坐到顾明日身边,陪他一起喝茶。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就在二人别具心机的笑容中度过。

  顾明日走到门口大喊:「她已经答应了,你们把晚膳送进来,吃饱后大伙儿
再商量怎么去救人。」

  外头传来韩钰和一干劫匪的欢呼声。

  水无艳一手端着茶杯,错愕地看着顾明日。「我答应什么?」

  「你横竖会答应的,我不过是替你通传一声。」

  「顾先生几时成了我肚里的蛔虫?」

  「你没听过江湖传言?顾明日双眼俱盲,却可以制造出天底下最精巧的物品,
因为我有第三只眼。」他比着自己的胸口。「我的心告诉我,你会答应。」

  「倘若我拒绝呢?」她很生气,看他伸手要拿茶杯,故意把杯子挪走。想不
到顾明日真的有三只眼,手掌一翻,拿走了她的杯子。

  他陶醉地深吸口气。「原来茶香混合着脂粉香才是天下第一味,顾某受教了。」

  好吧!她承认,比厚脸皮,她输很多。

  「顾先生好品味,我这胭脂是太后御赐,珍贵无双,看在相交一场份上,我
可以送你一盒,下回你泡茶的时候,添点进去,便能时时享受天下第一味。」

  「不必了,少了美人的衬托,再好的胭脂都失色,我有这杯茶,足矣。」他
故意喝得津津有味。

  看他一点一滴吃掉杯缘的胭脂,水无艳别扭得想撞墙。

  这么爱喝她的口水?好,她轻手轻脚地拿起茶壶,打开壶盖,正想朝里头吐
唾沫——「听说水姑娘初入仕,在大理寺供职三年,将里头沉积二十年的旧案尽
数清理完毕,不知是否属实?」他突然开口。

  她吓一跳,差点摔了壶盖。

  「多亏同僚帮忙,总算完成恩师交代的任务。」

  他伸手,拿走她指间的壶盖,认物之准岂止是长了三只眼,她怀疑他全身上
下都是眼睛。

  「以水姑娘办案多年的经验,什么样的人不能循正途伸冤,要这样不择手段?」

  她很郁闷,两人的想法居然是一致的。

  「水姑娘?」没听到回话,他疑惑。

  「坏人。」她不甘愿地咕哝一声,见他把茶壶护得死紧,干脆收走桌上所有
杯子藏起来,看他怎么喝茶?

  「那么这群劫匪算何种人?」

  「庸人。」至少韩钰和黑子给她的印象不坏,就是钝了些。

  「庸人也许不聪明,但至情至性,点水之恩、涌泉以报,确实很可能为一点
小事,便替人卖命。」

  她藏杯子的动作顿了下,盘腿坐到地上,细思韩钰和黑子可能受到何等蛊惑,
居然想要绑架巡按去救人?

  他们不知道这是死罪吗?或者他们明知道,却不惜以身犯法,因为他们想救
的人,值得他们拿命来换?

  很有点意思……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却能收买这么多人心?她有些好奇了。

  「现在水姑娘愿意蹚这趟浑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明日居然坐到她身
前。

  啧!她最大的缺点就是想事情容易出神,以前没有顾明日这样精明的人在身
边,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现在得小心了,否则被他卖掉,还在帮他数银子。

  「好吧!我答应『扮』巡按。」自己扮自己,也算件有趣的事。

  「水姑娘果然高义,顾某投桃报李,也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他拿走她搁在脚边的杯子。「你想整顾某,让我喝不到茶,把杯子摔了就好,
何必藏呢?」砰地,他砸烂杯子。

  她瞪着顾明日,嘀嘀咕咕:「我才不相信你有三只眼,你肯定骗我,你根本
没瞎……」

                第二章

  水无艳告诉韩钰,她答应扮巡按帮忙救人,但条件是他们得走一趟柳城。

  韩钰很讶异,因为她要救的人也在柳城。

  水无艳用三句话便套出了韩钰的目标——前宰相,李寿。她们要救的人居然
是同一人。

  「世事可以更离奇、巧合一点没关系——」她嘀咕着。

  「你说什么?」韩钰没听清楚。

  「我说你要不要去准备一下,到时辰该上路了?」水无艳随口唬她。

  韩钰点头。「我再去叮咛黑子,务必让手下将肉票看好,别让人跑了,坏我
们救人大事。」

  韩钰走后,房里又剩水无艳和顾明日。他坐在长几上,右手一把雕刀,左手
一块木头,腕不动,手指翻飞如花,随着木屑纷飞,一个个巴掌大的护卫权杖出
现在桌上。

  这是替一干劫匪准备的,水无艳扮巡按,他和吉丁是亲随,剩下的人是护卫。

  他面色很沉静,秋水不兴的眸子好像凝固千年的冰潭。

  但水无艳确信他对她与韩钰的对话很有兴趣。因为他此刻下刀的动作和刚开
始时完全不同。

  「顾先生接近我也是为了李寿?」

  唰唰唰,他迅速制作那些假货,沉默得教她以为他不会开口,他却突然笑了。

  「三个来历、出身皆不相同的人,为了同一个目的,意外凑在一块,水姑娘
以为这机率有多大?」

  「近乎于零。」他很仔细观察他的言行。顾明日太聪明,总喜欢把话绕着弯
说,不小心辨别,很容易被骗。

  「瞧,你都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

  「这……」她闭眼,反复思考他的话。总觉得他已说出答案,可她还没捉到
线索。

  「好了!」顾明日拍拍手站起来。「二十八块护卫权杖、一个官印,造假完
毕。」

  「还差一柄尚方宝剑。」她提醒。

  他没回答,只对她伸出手。

  「干么?」她吓一跳。他的动作好像她欠了他几百万两,他是来讨债的。

  「给我斟杯茶,我就告诉你尚方宝剑在哪里。」他嘴角斜勾,笑得好尊贵、
好月兑俗,也好欠扁。

  她眼珠子转了转,乒乒乓乓地壶撞杯、杯撞壶,搞出一堆声响的同时,在他
身前排出五个茶杯,却只有一杯有茶。

  谁教他摆谱,她是个心眼很小的女人,丁点小怨,百倍回报。

  但顾明日的心眼更厉害,准确地选中第四个有茶的杯子。

  心满意足低啐一口,他叹息。「有人服侍,果然舒服。」

  「是吗?」她走出去,又模了五只茶杯进来,将所有杯里都添满茶。「那多
喝点儿啊!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不必客气,喝完我再倒。」撑死他!

  他慢吞吞地喝完一杯茶,突然对她勾勾手指。「给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

  他对她伸出手,运功一逼,指尖渗出一滴水、两滴、三滴……无数茶水纷落
如雨,淹了茶几,湿了石板地。

  「顾某功夫在鬼谷称不上第一,但要逼出一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还不成问题。」
所以她想撑死他,不可能。

  她翻了个白眼,这人比鬼还厉害。

  「那你别喝了,浪费茶水。」她把所有的杯子都收起来,只留下自己的分。
「喂,我给你斟茶了,你却没告诉我尚方宝剑在哪里,这样的交易不公平。」

  「尚方宝剑一直在你手中,不是吗?」

  「你要我拿真的尚方宝剑做戏?」御赐的东西,她当然是随身携带。「可你
明明答应韩姑娘,给她做一份假的。」

  「要骗人,怎能全部弄假,一半真、一半假,亦真亦假,才是真正的诓人大
道。」他话中有深意。

  她脑海里灵光一闪,豁然开朗。「我知道了,『目的』——该死,你说的是
『目的』。你、我、韩钰的目标都是李寿,但你的『目的』与我们不同。你——
你是去杀人,不是去救人?」

  「水姑娘果然好心思。」他笑了,眼角眉梢飞扬起来,好似那迎风款摆的竹,
恁般多姿、也恁般倨傲。

  「你跟李寿有仇?」

  「你很紧张?」

  废话,他想杀她的恩师,她当然心急。

  「素闻鬼谷中人侠义为怀,竟然苦苦相逼一名致仕老人?」

  他摇头。「水姑娘是不是忘记一件事,什么样的人会不循正途伸冤?」

  她张嘴,却无言,怀疑韩钰欲救之人罪大恶极的是她,难道因为目标变成李
寿,这份怀疑便抹消了?

  悄悄地,她握紧了拳。恩师真的有罪吗?倘若无辜,为何不光明正大找她雪
冤?韩钰、黑子这群貌似忠厚、却难月兑匪气的人,与恩师是什么关系?还有顾
明日,他跟恩师因何结仇?

  他屈起手指,在她面前弹出一记声响。「我相信素有青天美名的女巡按是不
会徇私枉法的,是不?」轻柔的嗓音里带着一丝陰冷。

  她闭眼,深呼吸,好一会儿,波涛起伏的心绪终于平静。

  「顾先生是在威胁我?」

  他挺佩服她,少有官员在面对亲友涉案时,还能保持冷静,她若再做到公正
严明,便真正是明镜高悬的青天大人。

  「有道是民不与官斗,顾某一介平民百姓,岂敢威胁大人。」

  他要不敢便没人敢了,她现下越看他那张出尘月兑俗的脸越不爽,心思百转,
一个主意浮现脑海。

  她来到他面前,手指拂过他文才落坐的长几,挥落点点木屑沾满地面。

  「你早知我会去救恩师,便一路跟踪我?你想怎样?阻止我去柳城?」结果
他却意外撮合她与韩钰联手救李寿,想必如今后悔莫及吧?

  「我是跟踪你,却没想妨碍你。」因此他才会这么巧合,和她一起被黑子绑
架。

  「你要杀人,我要救人,你却说不阻止我。」她撇嘴。「你撒谎。」

  「我承认我是骗子,但我不撒谎。」不过常常说些让人误解的话。「而且李
寿也没你想像地弱,他掌中枢多年,翻手云、覆手雨,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
「顾明日想起父亲,忠心为国却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若非恩师搭救,他如今也
是孤魂野鬼一缕,此仇不报,他何以为人?「总之,你不去柳城,他还有一线生
机,你若去,他才是真正死定了。」

  「所以你跟踪我是想保护我?让我可以平平安安进柳城?」她才不信。

  「难道你没发觉自己的护卫队有问题?」

  她突然想到韩钰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所以……她的护卫队早被人渗透,他
们会安排她的行程,若她不听话,就嚓——宰了她。

  她想到自己从阎罗殿前走一遭,心头一凉。

  「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若无其它问题,请你出去,我要想一些事情。」

  「你还想包庇李寿?」顾明日平时是个挺冷静的人,但提到李寿,他忍不住
动摇。

  「我不会偏袒谁,我只相信证据。」她不是第一天入官场,审过无数类似案
子,她很清楚,这时候慌乱对谁都没好处,必须平心静气。「就算我的护卫队有
问题又怎样?你没有李寿为恶的证据,我就不会办他,你再撩拨我也没用。」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抱歉。」

  「没关系。请你出去。」

  「好。」他喜欢她话里的清朗,也许不中听,却够坚持,为此,他愿意对她
付出信任,看这位人人歌颂的青天是不是真的公正严明。

  不再说话,他弹弹衣摆,往外走。

  水无艳的视线紧紧追着他,看他跨步,跃过一小滩茶水。

  耶!她无声地挥舞着拳头。就知道他装瞎,那么一点水,正常人都不一定避
得开,何况一个盲者,待她揭穿他的假而具——但她只兴奋了一?那。下一步,
他踩中一堆木屑,灰灰点点黏满他青色布靴,而他毫无所觉。

  她愣了。他没瞎吗?他看不见吧?

  这个人,不管怎么样都讨厌!

  宛然,黑子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叫:「老大死了!」

  水无艳一个箭步冲出房。「韩姑娘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

  顾明日也从另一间房里走出来。「尸首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

  「在后山。」说完,黑子带路往前跑。

  那是一个小小的陡坡,一条清溪蜿蜒流过,大宅内的饮用水全从这里来。

  三人来到溪旁,水无艳的眼差点瞪出来。「你不是说韩姑娘死了?」那站在
溪旁,一脸焦急的女人是谁?

  「笨黑子!」韩钰跳起来,一巴掌呼上黑子后脑勺。「我让你去通知弟兄们
我发现尸体,你乱说些什么?」

  「我——」黑子本来想说『老大看见死人了』,但话到嘴边,不小心漏了几
个字。

  水无艳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检查尸体。那是一个中年汉子,被人五花大绑,
掇了石头,沉入水中溺毙。

  「麻烦了。」她叹气。「再找找还有没有其它尸体?」

  「你怎么知道还有其它尸体?」韩钰不解。

  顾明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到水无艳身旁,将尸体从头到脚模了一遍。

  「这种系绳法是山区某些族行使私刑专用,主要施行于通奸者。现在有一具
男尸,应该还有一具女尸。」

  「通奸啊?那是罪有应得,省事了。」韩钰浑不在乎。

  水无艳面沉如水,在遥远的山区,官府管辖不到的地方,百姓的生活确实由
部族诸长老共治,他们有自己的律法和道德,连官员也难插手。但这里是京城近
郊,有什么理由动用私刑?

  「找到了!」黑子在上游喊。「有两具尸体!」

  水无艳拎着裙摆往前跑,绊了一块石头,差点摔个五体投地。

  幸亏顾明日听得不对劲,一个闪身,及时扶住她。

  「小心点——」他话说一半,她心挂命案,推开他,又匆匆迈步前奔。

  「干什么?几个罪犯而已,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是大惊小怪?还是尽忠职守呢?」顾明日自言自语。

  「什么?」韩钰没听懂。

  顾明日没答,专注地握拳又松开,回味着掌心那乍留还消的温暖。水无艳真
的是个很不一样的官,就算知道死者是罪犯,仍不改她对正义的追求。

  「希望她这份忠直不要步上爹爹的后尘——」她让他想起屈死的爹娘,心怞
了一下。

  「他妈的!混帐王八蛋!」远处,水无艳爆出一句粗口。

  顾明日的身子像柳絮一样,轻飘飘地掠了过去。

  「怎么了?」他问黑子。

  「她看见那具小孩尸体就生气了。」黑子说。

  「小孩?」顾明日蹲,倚靠老办法,以手指感受眼前的景况。地上一具女尸,
一样被五花大绑,但她怀里多了一个孩子,五、六岁年纪,两人捆在一块儿溺毙
了。

  「这小孩八成是通奸生下的,才会被处死。」韩钰突然插口。「黑子,这事
我们没权管,你把尸体埋了,我们该走啦!」

  「闭嘴!」水无艳怒吼。「什么有权没权的?且不管大人怎么样,小孩子都
是无辜的,没人有权夺走他的性命!」

  韩钰吓一跳,眼眶红了。「我……我只是就事论事。」

  「俺知道,可是老大,你的话听起来真冷酷。」黑子安慰人的话也很别扭。

  顾明日默默地将手搭在水无艳肩上。他没听到她的哭声,但心里有个感觉,
她正为了那无辜枉死的孩子落泪。

  视民如子,很多当官的都会讲这句话,但他没见几个做到过。水无艳,她很
特别。

  她抓着他的臂,手指很用力,掐得他的手快怞筋了,但他没有推开她。

  良久,她深吸口气。「我决定了。」

  「你要管这件命案?」

  「对。」她无法眼见无辜者受苦而袖手。

  「怎么可以?!你答应去柳城帮我救人的。」韩钰跳脚。「你不能言而无信。」

  「顾先生以为呢?」水无艳不在乎韩钰的意见,她有信心摆平她,但她需要
顾明日期的?明。

  「该管。首先,京城近郊,动用私刑,恐有内情;其次,这孩子是无辜的,
他不该死。」顾明日说。

  「谢谢你。」她放心了。他们有一致的想法,她很感动。「我要管这件案子。」

  「不行!」韩钰拔出长剑。「我们要先救人!」

  顾明日屈指往她的剑锋一弹,铿地,长剑断成两截。

  「一把十两的地摊货,吓唬谁?」

  韩钰一愣,半晌,放声大哭。「我义父就要被斩首了,你们却宁可管几个死
人的闲事,也不肯去救一个活人,这是什么道理?你们……哇,义父……」

  原来韩钰是李寿的义女。水无艳很诧异,她没听恩师提过这件事。

  顾明日很受不了韩钰的任性。「闭嘴,李寿不会死的,我会发火讯给我二师
弟,请他速到柳城,想办法保住李寿的命。」

  「你二师弟是谁?可以阻止官府行刑?」

  「医圣卓不凡。」这正是水无艳所期待的。「是人就难免有个三灾五病,所
以人生在世,谁都可以得罪,只有大夫的意见不能违背,尤其是能起死回生的医
圣卓先生,他的话连圣上都要听。」

  「真有这么厉害?」韩钰问黑子。

  黑子脸色变了变。「医圣确实很厉害,但先生……你跟医圣是同门师兄弟,
所以……你也是鬼谷来的?」

  「巧手天匠顾明日。」

  黑子整个人僵了。

  水无艳偷偷地拉了拉顾明日的衣袖,她觉得黑子的反应太激烈。

  顾明日点头。黑子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便发现了。

  「黑子,你有听过他的名字?很有名吗?」韩钰问。

  「有名,非常地有名。老大,你不知道?」

  韩钰又巴了他一脑袋。「我听过还要问你?」但,既然这么有名的人都答应
了,她姑且信之。「好吧!我相信你们一次,我们先去查命案,再去救人。」

  水无艳让吉丁留在大宅院,小心看护那些肉票,若发现劫匪有异样,就想办
法把人放了,务必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她和顾明日、韩钰、黑子四人沿着尸体漂流的方向,往上游寻去。

  韩钰没查过案子,生平头一回,兴奋得叽喳个没完。黑子一声不吭,但偶现
寒芒的目光让水无艳心中的警钟直敲。

  「喂!」她悄悄地捅了捅顾明日的背,压低声音。「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太多了,你想知道什么?李寿跟韩姑娘的关系?这群劫匪的来历?黑子的
沉默?三具尸体的身分?抱歉,这些问题我也没有答案。」他后退几步,反而来
到她身后,好像要保护她似的,将她整个身体罩在他胸怀中。

  「你心里有数就好。」她左右看了看,转过身子,朝他身后走。

  「你做什么?」可他动作更快,又落在她后头。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干么一直往后跑?」她是怕他看不见,要是
踩空了或遇到麻烦会出事,才故意走在他后面,照顾他,而他一个盲者,不好好
地辨路前行,净往她身后窜,是有宝啊?

  「让你走最后,万一被什么山林野兽拖了,我救得及吗?」他好心被雷劈。

  「你看不见,走在最后更危险吧?」敢情他们都是嘴硬心软的人,平时意见
不合斗归斗,遇见事情,还是互相提携的。

  「谁看不见?」韩钰突然凑过来。

  水无艳比了比顾明日。

  「啊!」韩钰尖叫。「你是瞎子?!」

  顾明日撇撇嘴。韩钰太无礼,他懒得理她,干脆拉着水无艳,掠到最前方。

  「老大,」黑子凑到韩钰身边。「你这样讲话很伤人耶!」

  「可是……」韩钰结结巴巴。「他……什么东西都会造,走路比谁都快……
他……怎么可能是瞎子?」

  「江湖中人都知道,顾明日眼盲心不盲。」

  「我不信。」韩钰决定亲自测试顾明日。

  前头,水无艳被顾明日拖跑得气喘吁吁。「慢点、慢点!」

  「你拉住我的手,把身体的重量交给我,这样跑起来不仅快,你也不会累。」
顾明日其实也很着急李寿的事,所以想尽快解决这桩命案。

  「你跑这么快,就不怕去撞树?」

  「你喜欢撞树?简单。」谁要她不信任他?他拐个弯,扑向一棵双人合抱那
么粗的树。

  「哇!」她吓得大叫。

  「吵死了。」他身形像阵风,从树旁掠过,继续前行。

  水无艳脸色发白。「你你你……你怎么知道那里有树?」

  「风吹过林梢的声音,和拂过草地、溪流、河坑完全不同,我怎么可能搞错?」
如果他连路都不会走,还能闯荡江湖吗?

  如此锻炼耳朵、鼻子和皮肤,真的能取代双眼?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那你告诉我,我们正朝什么方向走?」

  「现在是辰时,阳光从后头照过来,所以我们走的方向是西边。」

  「如果今天陰雨、没太阳,你怎么分辨方位?」

  「树木、花草都有趋阳的习性,仔细观察就知道了。」

  「若在沙漠里,没有植物呢?」

  「感受沙丘的堆叠,或等夜晚月亮出来了,也能指引方向。」

  「驾船出海,遇到风暴,船在打转,天上没有太阳,见不到月亮,更没有植
物和沙丘让你观察,你如何分辨东南西北?」

  他扬眉,拒绝回答这种蠢问题。

  但有一个人答了。韩钰好奇地凑过来。「在那种情况下,人还能活着吗?」

  水无艳尴尬一笑。她太想看他出糗,忘了韩钰还在。

  韩钰早手,欲拉顾明日的另一只手臂,他突然牵着水无艳,往南边掠去。

  「喂,你走偏了。」水无艳提醒他溪流的走向。

  「我知道溪水是从西面流下来,但这边有炊烟的味道,肯定有人在,也许凶
手就在那里。」

  「有吗?我没闻到。」

  「相信我,我不会闻错的。」他说。

  果然,走不到两刻钟,一个小小的村落出现在众人眼里。

  水无艳诧异地看着村前的石碑:「白家屯。」这么远的距离,他也闻得到。
「你鼻子是什么做的?」

  「人肉做的。」他深深地吸口气。「这里应该就是我们的目标。那三具尸体
上有一种特别的香气,虽然被水冲淡了,但我确信跟这村里传出来的一样——我
知道你们闻不到,你们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好,我们进去瞧瞧。」水无艳知道他不会空口说白话,他说是,便是了。

  「有没有这么玄?」韩钰却是心存怀疑,又要去拉顾明日的手,谁知他托着
水无艳往前一掠,又避过去了。她咋舌。「真神奇了。」不管,她非要再试试他
不可。

  「你们两个留下,免得出问题,全部都遭殃。」水无艳说。

  韩钰不同意。不跟顾明日一起,怎么测试他?

  结果只有黑子藏起来,等待顾明日的火讯,准备后援。

                第三章

  对顾明日和水无艳而言,一个不服王法、行使私刑的地方应是很封闭、很排
外的,但「白家屯」的居民却出乎意料地好客。

  他们三人伪装山间遇难的兄妹,请求借宿一宿,山民们欢天喜地将他们请进
村长大屋,夜晚还杀猪摆酒,给他们压惊。

  人家替他们准备的房间甚至是村里最大、最豪华的,引得水无艳一阵纳闷。

  夜里,她敲了敲顾明日房门,想跟他讨论尸身上香气的来源和种类,可一打
开门,韩钰已经在里头,就坐在他床上,一看见她,一双明媚大眼瞪得圆溜。

  「那个……我打扰你们了?」她看着顾明日,他一声不吭,让她莫名有些不
爽。

  「你马上出去,就不打扰了。」韩钰挥手赶人。

  「抱歉。」水无艳等着顾明日的反应,他就是不说话。她心口堵了一块小石,
气恼地睨了他一眼。「出去之前,我要提醒你们一句话,我们是来办正事的,请
你们别玩得失了分寸。」冷哼一声,她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顾明日突然走近她,她眉眼稍稍放柔,一直到他站在她身旁,
她鼻端可以嗅进他身上淡淡的尘土味。这是他为全她职责,陪她奔波一日的证明,
她明媚的眼亮了起来。

  顾明日转身对韩钰说:「你喜欢这间房,让你,我睡另一间。」

  「不要、不要。」韩钰拼命挥手。「你睡这间,我睡另一间。」说完,她一
溜烟地跑了。

  「搞什么鬼?」水无艳疑惑。「顾先生,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顾明日今天惜言如金。他走进房里,大略地绕了一圈。韩钰古里古怪的,他
以为她在房间里做了手脚,但似乎没问题。

  「你找什么?」

  他嘴巴闭得很紧。

  水无艳不禁泄气。「韩姑娘早走了,找她请出门右转,第三间房。」看来她
真是碍事了,算了,走吧!

  顾明日忽地拉住她,笑得别有意思。她脸红了,心里住进一百个小人儿,正
在扶命乱打鼓。

  「我找那个神经兮兮的小姑娘干么?我对她没兴趣,倒是你……」他一股热
气吹到她耳边。「我好像闻到某人身上好一股酸味。」

  「你闻错了。」她抵死不认。

  「不可能,我的嗅觉一向很灵。」

  「这是什么?」水无艳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他面前。

  他嗅了嗅。「肉干。」

  「是牛肉干,没闻出来就是你错了。」她强辞夺理。「少废话,我找你是有
正经事。」

  「讨论肉干和牛肉干的差别?确实是件要紧事,说吧……谁?」他一记指风
弹向门口,韩钰咚咚咚地滚出来。

  顾明日心一跳,整个人绷紧了。

  「嘿嘿嘿……」韩钰傻笑。「我路过,你们继续聊,不必管我。」拍拍,她
往外跑,还不停碎碎念:「瞎子怎么可能看到我?让我捉到狐狸尾巴了吧?哼,
只要再一次,我一定能拆穿你的假面具!」

  水无艳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在你房里多久了?」

  「你回房,她也一路跟进我房里。」顾明日又开始绕着房间转,这回他检查
得更仔细。

  当他掀开棉被,正要去触模枕榻,一点银亮闪过水无艳的眼。

  「别动。」她扑过来,随即闷哼一声。「唉哟!」

  「怎么了?」顾明日惊慌地拉住她。

  「给针扎了一下。」

  「哪里?」他模着她的手,指头微微发抖。

  「停停停……就是那里。」

  顾明日二话不说将她的手指含进嘴里。水无艳张大嘴,呆了。

  「幸好没毒。」他只尝到一点血味。

  「你确定?」她觉得指间麻麻的,好似伤处有一小簇火焰在烧。

  「你不舒服?」

  「我……」她好像被烫到似的,飞快将手指从他手中怞出来。「现在没事了。」
她怀疑他身上带毒,一靠近他,她便反常;离开了,她就正常。

  他站在那里,思付片刻,笑了,有些得意、有些邪气。

  「我明白,你出了问题的是心,不是手指。」

  「不知道你说什么?」她不敢再看他,视线落到他的枕席间,一根亮闪闪的
银针插在那里。别说盲者,一个明眼人,若不小心,同样着道。「有没有搞错?
在床上插针?」

  「哼!」他面沈如水,挥掌打向窗台。

  「啊!」外头传来一记惊呼。

  「韩姑娘。」水无艳小心翼翼地拨下银针,走过去打开窗户。

  「你干么使这么大劲儿?」韩钰从窗户翻进来。她并未走远,就躲在窗台下
偷看。「还有你破坏人家的好事。」

  「好事?」顾明日笑得陰冷。

  水无艳赶紧跳上去,指着韩钰骂:「我们好歹是一起的,你无故暗算他,什
么意思?」

  「我只是试试他是真瞎假瞎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一根没毒的针又
扎不死人。」韩钰很不满。「而且你也很好奇啊,不然你不会问他那么多辨别方
位的问题。」

  「我是很好奇,为什么他看不见,却能行动自如,但我不会伤害他!老爷子
没教过你,当我们拥有权势、力量、地位时,更要谦虚谨慎,莫因一时大意,害
人害己?」若非韩钰是李寿、她恩师的义女,水无艳才不理她。

  「你认识我义父?」

  「那不是重点,现在你该做的是向他道歉。」

  「我……」幸亏韩钰没糊涂得太彻底,给训了一顿,心里不开心,但嘴上还
是道了歉。「好嘛,下回我会注意,用不伤害他的方法测试他。」说完,抹了把
眼泪,她跑了。

  「还有下回?」顾明日呢喃着,面无表情。

  水无艳心里凉凉的。「小孩子嘛,不懂事,教了就懂,你可别跟她计较。」

  他没说话,第三次将房间检查一遍。

  她跟在他身旁陪笑脸,但又想起他看不到,还是用说的比较快。

  水无艳有些泄气,面对他,她的魅力总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顾先生,我已经骂过她,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一回吧!」

  他没理她,却为她那么关心韩钰而怒火暗烧。

  「顾先生,我已经骂过好,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一回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生气了。

  「顾先生,我替她向你道歉,我保证她不会再有下次。」

  「你凭什么保证?」他扯开一笑,但神情森然。「喔,我忘了,你们毕竟关
系不同,相比起来,我才是那个外人,所以你偏袒她也很正常,是不?」

  她搔搔头。是错觉吗?她觉得他说话才带酸味。

  「如果没事,还请水大人出去,顾某累了。」他下逐客令。

  「我……」她其实还想跟他讨论「白家屯」的事,但看他陰沉的脸色,已到
嘴边的话又吞进肚里。「那个……我……告辞。」

  她无精打采地走出去,砰,房门在她身后用力关上。

  要不要这么激动啊……她看着门板,很无奈。只能明天再说吧!

  顾明日独自在房里生闷气,一部分是因为水无艳,但更多的怒火是冲着他自
己。

  失明二十余年,他每日训练自己,以鼻子、耳朵、双手,以他身体剩下的其
它部位弥补眼睛的缺憾。

  他以为他做得很好,江湖人称他「巧手天匠」,天底下除了顾明日,还有谁
能在双眼皆盲之后,仍博得匠师称号?

  但今日,他却败在一根针上面。如果没有水无艳提醒,他会怎么样?一掌拍
在针尖上?

  正如韩钰所说,一根针而已,又没毒,扎中也不会死。

  可是他的自尊心却被用力甩了一掌,他不能容忍自己出现这种失误。

  第四次检查房间、第五次、第六次……他几乎把每一寸墙、每一块砖都观察
了一遍,已经很久没犯过的偏执毛病再一次爆发。

  直到天明,水无艳揣测他应该消气了,又怀着满肚子疑问,敲响他的房门。

  一下、两下、三下……她敲了半天,也没人回应。

  「顾先生、顾先生……」他不会出事吧?她有些紧张,暗怪自己不该把一名
盲者独自丢在一处可能藏着杀人凶手的地方。「顾先生,你在不在?在的话,你
吭一声吧!」

  房里还是没有回音。

  她抬脚,准备踢门,可嘎吱一声,房门被缓缓拉了开来,顾明日露出一张疲
倦的脸庞,下巴都是青色的胡渣。仅仅一晚,他便狼狈许多。

  「什么事?」他的表情很冷,嗓音有些哑。

  她从门缝看见房里乱七八糟,好像狂风卷过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啊!」他满脸不耐烦,走出来,将房门重重掩上。

  她恍然明白了,他不能接受自己有弱点,昨晚韩钰那根针暴露了他某些地方
的不足,他正想方设法弥补。

  她很佩服他,如果没有这份坚强与韧性,他不会成为今天的巧手天匠。

  但她也觉得他太过火了,是人就不可能没缺点,硬要追求完美,他早晚累死
自己。

  「水大人若无事,少陪了。」他此刻很没耐性。

  「当然有事。」唉,他还在喊「大人」,可见怒火未消,有没有什么好方法
安抚他?「你……觉不觉得白家屯的人太热情了?」

  「他们心底有鬼,见了你,自然热情。」他话里都夹抢带棒的。

  「我?」她不解。「为什么是对我热情?不是对你或韩姑娘?」

  「你不知道自己身上一股官味儿吗?」

  「哪有?」

  「从头到脚都是。从你决定为三名死者伸冤开始,你『大人』的气势就展露
出来了,水大人。」

  「喂!」她也有脾气的,请不要太挑衅她。「我为民伸冤还错了?」

  他低头,深吸口气,想起她的忠直,真气自己的迁怒。

  「抱歉,是我过火了,总之……山民们越热情,就代表这里的问题越大,你
自己小心。」说完,他又想往房里钻。

  水无艳拉住他。「就算有危险,我还是要查,走,陪我四处逛逛。」

  「我还有事。」他要把自己训练到既便是一根针也不能放过。

  「眼前有什么事能比查案更重要?」她要是放他继续在房里钻牛角尖,才是
傻了。「而且只有你闻得到那三具尸体上的香气,你得带我找到那香味的源头。」

  「你……」他能甩开她吗?那握着他手的柔荑软绵绵,没有骨头似的,恐怕
他一用劲,她就散了。

  被她拖着,顾明日分不清楚自己是难受、郁闷,还是心头蚤动,这是一种非
常奇怪的滋味。不过……

  「要找香味的源头,你走错方向了,我们得回头朝东边走。」也罢,要训练,
他随时可以,今天就顺她一回此时,五个山民走过来。「原来你们起来了,正好,
村长让我们请客人去吃早饭。」

  「多谢几位大哥。」顾明日点头致意。

  「什么话,两位远来是客,我们当然要好好招待。走走走,吃饭去。」山民
们按前三后二地排列,将顾明日和水无艳围在中间,看起来像保护,但水无艳觉
得有些不对劲,悄悄靠近顾明日。

  他拉拉她的手,要她放心,然后转向五位山民。「各位大哥,不知道你们有
没有看见我家三妹?」山民们一直说「两位」,他们为什么不问韩钰?是已确定
她不在?还是她根本被他们捉起来了?他得搞清楚。

  「这个……」几个山民互相看了看,留着山羊胡那个被推了出来。「小妹妹……
不是还在睡吗?今天……还没见着她。」

  「这小懒猪!太阳晒了还不起,我去叫她起来。」说着,顾明日便拉着水无
艳就要往回走。

  「不是……」小矮个山民跳出来说:「柱头哥搞错了,天还没亮我就看见小
妹妹在广场上跑,她怎么可能在房里?」

  「那她还在广场上吗?」顾明日只要一开口,几个山民就着慌。

  「她……我们……」被喊做柱头哥的男人把自己的胡子扯了几根下来。「不
如我们去问村长,他老人家应该知道。」

  「村长真是无所不知。」顾明日笑道。

  那些山民要疯了,他们只会听话办事,却不擅长随机应变。

  水无艳怕把人逼急了,会出乱子,便拉拉顾明日的袖子。

  「大哥,小妹最是淘气,东跑西跳的,没一刻安静,谁能知道她在哪里?反
正她饿了,自己会出来,你不必担心。」

  「是啊、是啊!」几个山民不停点头,附和水无艳的话。

  「几位大哥,我家小妹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给你们赔礼。」水无艳微笑,眼
神柔情似水,直撩人心。

  几个山民只觉两腿虚软。这姑娘的眼睛好似会发亮。

  「哪里、哪里。」他们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

  「你是……柱头哥吧?」她对着那山羊胡山民眨了眨眼。「不知道其它几位
大哥怎么称呼?」

  「我是钉子、萝卜、常三、刘五!」剩下四人争先恐后地报名。

  顾明日瞧不见她的眼,却能从山民们的反应猜到她使了某种法子迷惑众人。

  原来女巡按妖娆惑众生的传闻是这样来的。她学过魅功,平时不施展,只是
个有些漂亮的女人,一旦她存心,那是谁碰上、谁倒楣。

  「钉子哥。」她抬起手拨了拨发,露出一小截莹白似雪的手腕。

  钉子的气息越来越粗浓。「嗳,是……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的手绢落在房里了,你能不能陪我回去拿?」她的话是对着钉子说,带
着勾魂的目光却扫向常三。

  「我去!我陪姑娘去!」常三自告奋勇。

  「常三,你个小子,人家姑娘找的是我,你搅什么局?」钉子生气了,挽起
袖子,就要对常三动拳头。

  「你们都别吵了!这里我年纪最大,我陪姑娘去!」柱头跳出来说,却把其
它人惹得更火大,一时间,竟有一言不发、大打出手的态势。

  「够了。」虽然水无艳是在为两人的困境想办法,但顾明日依然很不爽。她
这样随便勾引人,跟青楼妓女有什么分别?「这是我妹妹,当然是我陪她去,你
们有兴趣便跟着,否则就走。」

  一番话提醒众人,大舅哥在前,想要娶人家妹妹,当然要先讨好舅子。

  「顾兄弟说的有理,咱们谁也别争,跟着就好。」想不到最机灵的是钉子。

  水无艳气得差点岔气。好不容易弄得山民们差点起内哄,顾明日一句话摆平
了,当她施展魅功很轻松吗?

  但顾明日没给她抱怨的机会,拉着她的手,回到房里,当着五个山民的面,
把房门重重关上。

  「你们在外头等着,谁敢偷看,我对他不客气!」

  一进房里,水无艳便用力甩开顾明日的手。「你脑子坏掉啦?为什么不趁他
们迷糊的时候,把他们拐进房里,问出韩姑娘的下落,你把他们关在外头干么?」

  「有你这样问的吗?」他虽然看不见那几个男人对她的欲求,却可以想像他
们的相。「你是巡按大人,不是青楼名妓,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名妓怎么了?她们不偷、不抢,凭自己本事讨生活,碍着你啦?」她像只
被踩着尾巴的猫,气炸了。「我娘就是青楼女子,我在妓院出生,幸蒙恩师提拔,
才有今天的水无艳,可我从不以自己的出身为耻!」

  「我……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以盲者身分成为匠师,其间辛
苦非常人所能了解,而她出生下九流,却能位列朝堂,必然也有一番不足为外人
道的艰辛。「我为自己的比喻道歉,但我还是不赞同你的作法。」

  「那顾先生以为该如何做?严刑逼供?这一村子有七、八十人,你捉了一个,
其它人还不发现?」

  「这你不必管,我自有妙计寻人。」

  「平坦的路你不走,一定要去爬山?」况且救人如救火,水无艳可由不得他
慢慢磨。

  「用美色换坦途,这种事顾某不屑做。」万一她被人占了便宜,他不气死?

  原来他是看不起她?好啊。「你行、你厉害,你自己去找人,我用我的方法
救韩姑娘,我们分道扬镳。」

  「不准走。」他拉住她。

  她被气炸了。「你是我的谁?凭什么不让我走?」

  「我……」是啊,他激动什么?但顾明日一想到山民们对她的凯觎,喉咙一
酸。「我说不准就不准!」理不出头绪,他只好耍赖。

  「疯子!」她懒得理他。「我数三声,放开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怎么个不客气法?」这样一个水做的姑娘,难道能打伤他?

  「这样不客气!」她没出拳,倒是一脚踢在他的小胫骨上。

  「唔!」他大意了,她的鞋子有机关,踢得他腿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抱歉,我忘了告诉你,这鞋是你师妹曹天娇送的,鞋头包了生铁,鞋底暗
藏飞针,实在是居家旅游、谋财害命最好良伴。嗯,听说是你做的,多谢!」

  阿娇这浑蛋!顾明日在心里骂。

  水无艳飞速转身,就要往外跑。

  他一个箭步拦住她。「除非我倒下,否则不准你再去施展的你美人计。」

  「你……」她气到无语。

  砰砰砰——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姑娘,你好了没?村长还在等我们。」这是柱头的声音。

  「就来了。」水无艳娇声回应,又把顾明日气个半死。

  「你就不能收敛点?」他低喝。

  「我不过回句话,又碍着你了?」

  「我已经说了,韩钰的下落包在我身上,你不许再对外头那些人发嗔。」

  「我没发嗔,而且你也没资格管我。」她轻咳一声。「再说,我这功夫一用,
没两个时辰,它退不了。」

  他吓一跳。「你的功夫是谁教的,教成这样?」

  「我小时候救了一个师太,是她教我的,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只教
我半个月,就伤重去世了。」

  「这种半调子又来路不明的功夫你也敢使?」

  「为什么不敢?多亏有它,院子里的人拿我当皇太后那么伺候,供我上私塾,
读书、习艺、参加科考,以至有了今日的女巡按。告诉你,本事不分好坏,端看
使用的人将它们用在好地方或坏地方。」所以她不会放弃自己的作为。

  「你就不怕走火入魔?」顾明日是真的为她担扰。

  「走火入魔前,我会先问出韩姑娘的下落,把她救出来。」她不知道韩钰失
踪多久了,山民是怎么对待她的?万一她正等着救命呢?在水无艳心里,他们三
人一起进「白家屯」,就得三人一起走,少一个都不行。

  「与其问他们,你不如问我。半个时辰……不,两刻钟就好,我帮你找到韩
钰。」

  水无艳头痛死了。「顾先生、顾大侠,我叫你顾大爷成了吧?我信你能找到
韩姑娘,但你清楚她现在的状况吗?她有没有缺衣少食?还是被关在什么机关密
室里?我们不能冒冒失失过去,那不叫救人,那叫自杀。」

  他沉吟半晌,努力平息因她而起的烦躁情绪。

  「好,我们去跟那几个山民打交道。不过由我提问,你不准开口。」

  「你?」她嗤笑。「你问得出来吗?」

  「别以为只有你会施展魅功!」

  「师太教我时说过,这门功夫的关键就在眼神,你……」她虽然常常跟他作
对,却也看得出来,他的眼睛真的有问题,不是作伪。

  「我使的是迷魂大法,重点在声音,不是眼神。」

  「你不早说?」

  他哼了声,绝对不说自己也是半调子,能不能成功?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
症?同样不知道。

  若非被逼急了,打死他也不会强出头。

[ 本帖最后由 龙玉米 于 2023-5-22 00:59(GMT+8) 编辑 ]                 第四章

  顾明日的迷魂大法就是利用内力震动喉间,发出或低或高的悲乐、喜乐,影
响人的情绪,从而达到施术人想要的效果。

  但他学得不够周全,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从五名山民口中问出韩钰被关在祠
堂的密室里。

  柱头说,山民们觉得水无艳不像普通姑娘,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尊贵气质,就
是顾明日口中的『官味』,山民们不敢轻慢他们,所以好酒好菜招呼着,指望他
们吃饱喝足后,快快走人。但韩钰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只好请他们留下。

  当然,韩钰是被打晕丢进密室的,伤得重不重?五个山民也搞不清楚。

  水无艳很着急,等顾明日发了火讯通知黑子,找人来援助之后,便拉着他闯
入祠堂救人。

  山民们都还聚在村长家,等待柱头等五人将顾明日和水无艳带过去,因此他
们这一路无人拦阻,走得很顺畅。

  进入祠堂,凭着顾明日对机关的认识,他们很快打开密室入口。

  她看着那条昏暗的地道。「顾先生,我看你很累了,要不你在这里休息一下,
我自己下去将韩姑娘带上来。」「不必。」顾明日喘了口气,脸色发白,脚步还
有点踉跄。

  「但是——」「我说我撑得住。」天晓得密室里有没有埋伏,放她一个人,
万一出事,他后悔莫及。「走了。」他抢先走下地道。

  「顾先生,你不要太勉强。」念在相识一场,水无艳好心劝他。「看你施展
迷魂大法那么吃力,我知道你那门功夫没学到家,还不如由我出马,省时、省力,
你还省麻烦,我——」

  「你闭嘴行不行?」所以没练成的功夫真的不能乱使,很容易出岔子。他此
刻便胸口一阵闷痛。

  「你怎么就不听人劝?」因为是他,这个风中秀竹般的男子,拥有恒心、毅
力的匠师,勾动她心里最柔软的一根弦,她才时时挂怀他、处处迁就他,换成其
它人,她理都懒得理。

  他憋了一肚子气、又满身的不舒服,快炸掉了。「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把自
己搞得这么狼狈?」

  「我知道你担心韩姑娘——」「我管韩钰去死!我为的是你——」吼到一半,
顾明日愣住。千般辛苦只为她!为什么?她几时在他心里占了这般重要的位置?

  但他真的讨厌她魅惑那些山民,只要一听到她对他们娇声浅笑,他的心绪便
不受控制。

  他扶着墙壁坐下来,细细回想两人的相识、相遇,到这一路结伴同行。

  她的伶牙俐齿和机敏反应一直让他头痛,他没有办法像躁纵其它人那样指使
她按照他的计划走,以至于打算利用她的公正为顾家洗雪沉冤,却变成调查命案、
还要救他仇人的义女韩钰。

  他的计划全盘被打乱,但他不觉得生气,反而欣赏她这种大公无私的作为。

  他帮她是心甘情愿,他为她吃醋,吃得一肚子酸水,原来纠纠缠缠,最终的
理由只有一个——爱。

  「水无艳,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什么?!」她惊叫,心慌意乱、口干舌燥。「顾先生,你……是开玩笑吧?」

  「我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想通了,他心情开朗,唇畔勾笑,好像山林
间潇洒来去的风,恁般地迷人,却模不着、抓不到。

  她心头怦怦跳,坐倒在他面前,良久良久,长吁口气。「我懂了,你故意吓
我。」

  「我说的是事实。」

  「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你别玩了。」

  「算了,爱信不信随你。」反正她怎么想,他不是太在乎,横竖他有的是法
子哄她嫁入顾家门。

  她就知道,居然有点失落,长长地叹了一声。「你是第一次使用迷魂大法吧?」

  「是。」他做事习惯用动脑,而不是耍小手段。

  「我懂了。你行功出错,走火入魔,伤到脑子了。罢了,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我去救韩姑娘。」她一点都不喜欢他的游戏,非常难玩。

  顾明日伸手拉住她,大掌抚过她白玉般的脸庞,眉毛弯弯,俏丽的大眼是细
长的形状,像桃花瓣,鼻子小巧,鼻头圆润,两唇勾出了漂亮的弧度。

  「原来你长这样子。」是他最喜欢的甜美娇颜。

  她心头一下惊、一下喜,还有一点点怨,竟是痴了,由着他模遍她的脸。

  当他开始说话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糊涂,各式思绪纷飞。她想,走火入魔
这种病要怎么治?治得好吗?万一他要疯一辈子,他们是不是就这样牵扯不断了?

  突然,水无艳心里一紧。她这样好像路见失物、占为已有,爱贪小便宜的人。

  「放心,我不会对你无礼的。」感觉到她身子的僵硬,他安慰她。

  「我怕我对你无礼才是。」她咕哝着,拉回漫长的思绪,端正心态。

  「什么?」

  「没有。我……我是说我不担心那种事,就算武功不如你,我也有其它本事,
没那么容易被欺负。」

  「你的本事?你指的是那套魅功?那你死心吧,它对我无效。」

  「我还有其它本事。」至于是什么?她暂时想不出来。

  「是吗?说来听听。」顾明日揶揄。

  「我——算了,我们这趟主要是为了救人,还是先找韩姑娘,其它的以后再
说。」

  「那走吧!」他重新站起来。

  「你确定自己撑得住?」

  「我像是快倒下去的样子吗?」

  四周太暗,她必须靠得很近才能看清他。确实,他苍白的脸已经恢复血色,
若非下巴点点胡渣添了狼狈,他依旧是那秀挺如竹的巧手天匠。

  这家伙别扭归别扭,但相貌长得真是好。

  「可惜一副好相貌,却搭上一颗坏掉的脑袋,暴殄天物啊……」

  「你又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对他的脸很有兴趣,只得迅速转移话题。「你猜这地道有
没有机关?」

  「没有。」

  「这么肯定?」

  「当然。」顾明日走到转角处,停下,对她招手。「瞧,密室大门就在这里。

  整条地道不足百步,在这里设置机关,徒添进出的麻烦,还不如把防守重点
放在里头的密室。」

  水无艳走到他身边,看见一扇铁门,呆了。「你怎么知道的?」

  「暗门打开的瞬间,一阵风吹到我的脸上,我由此判断地道长短。」

  「这也太神奇了吧?」她惊呼。「不过……你现在看起来很正常耶,走火入
魔有这么快好?」她心里有点惋惜,因为认真起来、不再逗她的顾明日虽然迷人,
却少了一份可亲。

  「我只是岔了气,没走火入魔。」他边说,一边把她推到背后,才伸手开门。

  瞬间,一股潮湿的气息扑上脸面,他脸色大变。「他女乃女乃的,我见鬼了!」

  她歪着头看他。显然,顾明日并没有完全正常,不然怎么会说自己见鬼?他
压根儿瞧不见。

  「我看你还是找个机会请卓先生帮你瞧一瞧比较妥当。」毕竟,弄坏脑子很
危险的。

  水无艳挤到他身边,瞧见眼前景象,也傻了。「有没有搞错?」这哪里是密
室,根本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一眼望不到边境。

  天晓得那些山民将韩钰丢在哪里?万一她在最深处,只怕找到她的时候,人
都断气了。

  顾明日更想仰天长啸。往常,他最爱仗着机关之术困人玩,想不到有朝一日
他会被天然地势困住。莫非是报应?

  这不是一个天然溶洞,应该说是很多个溶洞经人为被打通成一处,洞壁上布
满苔藓,弥漫一股香气,就是顾明日在尸体上闻到的。这些苔藓泛着微光,走在
里头并不觉得昏暗,但溶洞深处地下,常年照不到阳光,难免有些陰寒。

  顾明日和水无艳在洞里走了大半个时辰,别说韩钰了,一个会动的东西都没
瞧见。

  「顾先生,你可有线索?」眼睛派不上用场,她只能指望他的嗅觉和听觉。

  「没有。」可惜他也无能为力。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继续漫无目的地找下去吗?」她叹气,轻咳一声。

  顾明日没回答,拉起她的手,一丝淡淡的热流从他指间流入她体内。

  「顾先生……」她试图怞回被他握在掌中的手。

  「别动。」他反而将她握得更紧。「在担心韩钰之前,你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都开始咳嗽了,恐怕是让寒气侵了身体。」

  她愣了一下。「可我并不觉得冷。」

  「因为你有点发烧。」他就这么牵着她走,没有稍停地为她运功暖身。

  她模模自己的额头,真的没感觉。相反地,她以为他有些鼻音,快生病的应
该是他吧。

  这一点顾明日心里也隐约有底,因为他的耳朵、鼻子甚至皮肤上的反应都不
如往常那般敏锐。

  可再怎么说,他对环境变化的掌握还是高于她。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突然停下脚步。

  「水滴声。」水无艳发现越往里走,空气越潮湿,地上的小水洼也更多了。

  「不是,好像是什么金属互相撞击——小心!」他知道了,这是机关弹动的
声音。换作往日,早十步远他就能察觉,带她避开危险,但今日,他居然直到机
关前才醒悟,情况很不好。

  水无艳目瞪口呆地看着脚边一排铁锈斑斑的利箭。「被你说中了,机关在里
头,不在地道中。」

  他挥挥袖,一排利箭便拦腰折断。

  「这也证明了,我们走的方向是正确的。前头必是『白家屯』机密所在,才
会在这里设下机关。」顾明日有些生气,在这关键时刻,自己引以为豪的能力居
然打了折扣。

  「所以韩姑娘很可能被关在前头?」水无艳大喜。「我们快走吧!」

  他却停步不前。

  「你怎么了?」

  「我去吧!你留下来。」

  「为什么?」

  「越靠近那里,机关恐怕更多。」

  「那又如何?有巧手天匠顾先生在此,天底下有什么机关破不了?」

  今天以前,他是有傲视天下的把握,但身体出现状况后,他怕自己护不全她。

  「走吧,我对你有信心,你是最棒的。」她拚命地夸赞他,拉他往前走。他
昨天才受了刺激,她若再泼冷水,怕他又要锻炼个几天几夜,还不把自己累死?

  顾明日觉得有些不妥,但受了她几记超级大马屁,心里依然很舒服。不知不
觉,两人又走了一刻钟。

  「停步。」他蹲下,空着的大掌往地上一按,轰隆,整块路面都塌陷下去了。

  「哇!」水无艳瞠目结舌,看着那个深黝黝的大洞。「这里的人都吃饱太闲
吗?居然挖了这么深的一个大洞,这已经不是单纯想困人,而是存心害死人了。」

  「这地洞不是人力挖掘的,是天然地缝,被『白家屯』的山民利用。不过能
把天然地貌和机关阵势结合得如此完善,这里的人也算厉害了。」

  越听他夸人,她心里越不安。「这么说来,一旦受困此处,便是月兑身无望?」

  「如果你问的是韩钰有没有可能自行月兑困,我的答案是——不可能。」至
于他,能困住他的机关,现下应该还没制造出来。

  水无艳的心本来就高高的提着,这下子都要窜到喉口了。「你还是察觉不出
韩姑娘的下落?」

  他摇头。「再走一会儿,或许——哈啾!」他打了好响一个喷嚏。

  她脸色一白。如果他的鼻子失去作用,他们还能找到韩钰吗?万一他在这里
病倒,她有没有本来救他出去?

  生平第一次,他怀疑自己的视民如子是对是错?赔上自己不要紧,若连累了
韩钰和顾明日,她下到黄泉地府都不会安心。

  顾明日期明明看不见,却懂她的心思。

  「我没事,别忘了,我有武艺在身,没那么容易被一点地底寒气击倒。我们
继续走吧!」

  她看看回头路,再望望不知边境在何处的前方。「顾先生,如果……我是说
如果我们往回走,先找大夫治好你的病,然后——」

  他嗤笑。「然后我们可以直接下来给韩钰收尸了。」

  水无艳缩了下肩膀,放心不下韩钰,但她更不愿顾明日出事。

  「不会的,这里有水。」她说服自己。「一个人就算不吃东西,只要有水喝,
撑上三日不成问题。韩姑娘应该等得了。」她故意遗忘韩钰已经受伤的事。

  他心一跳,满满的感动在体内流窜。虽然她没说过喜欢他,但她看待他,确
实是不同常人的。

  「放心吧!韩钰是我仇人的义女,我不会为了救她而不顾自己,一旦我觉得
撑不住,我会立刻退出。」

  「真的?」

  他唇角邪邪地勾着,低下头,温热的吐息吹在她耳畔,低沉的嗓音不停地撩
动着她的心。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舍得放你一个人做寡妇?」

  水无艳的脑袋一下卡住了,被他拖着走了半晌,才回过神。「你说谁是寡妇?」
她面色娇艳,鲜红欲滴。

  「显然不是我。」他笑答。

  「难道是我?」他分明是占她便宜。

  「我还活着,你怎么可能成为寡妇?」

  「当然——不对,谁说要嫁给你了?」

  「你我两情相悦,何以不成婚?」

  「你用迷魂大法用到脑子坏掉啦?我从没说过喜欢你!」

  「但在你心里,我是最重要的。」

  「原来你不只手艺天下第一,连脸皮都是世间无敌——哇!」

  她还没说完,突然被顾明日抱着在地上滚了两圈。

  砰!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被炸出一个洞。

  她耳里被爆炸声震得隆隆响,心头狂跳。刚才若是炸在人体上,她和他非得
粉身碎骨不可。

  顾明日颀长的身体摇晃了下,一半是被爆炸震的,一半是自己的体温似乎一
直往上升。

  得赶快找到韩钰,否则恐怕三人要冤死在这洞里了。

  「顾先生!」水无艳的声音带着颤抖。「先别动,你受伤了。」

  她眼眶里有泪水在滚动。为了救她,他的手臂被地上的石子划出了好长一道
口子。

  「小意思,死不了人的。」常在江湖走,哪有不挨刀?这种小伤,他习惯了。

  「胡说八道!」她头一次对他吼这么大声。「请你多爱惜一下自己,别让人
担心!」

  他一怔,感受她的手在他臂上游移,为他裹伤,那颤抖的指头里流露出她心
底的关怀,他向来带着些微讥诮的脸色,流露出成年后的第一抹脆弱和无助。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强的,只有他帮人,谁有能力支援他?

  他喜欢水无艳,可他也没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她,他相信她的公正,却没想过
要依赖她。

  但在她的怒吼下,他的心防剧烈震荡,有一种跟她很贴近、很亲密,可以将
自己的一切都摊在她面前的感觉。

  这种想法教人慌乱,但也教人心暖。

  「对不起。」她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好伤口。「我太心急了,才会胡乱发脾
气,以后不会了。」

  「没关系,我……」他不太会处理这种心头乍起的温情。「我知道你是关心
我,我应该谢谢你才对。」脸好热,她想起顾明日说:在她心里,他最重要。她
本来不太相信,但此刻的惊慌和忧虑又是什么?

  拉着他的手,她的心跳得好快,偷偷地抬眼,瞄他一下,又飞快低头,怕被
他发现。

  而更可恶的是,他看不见啊!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偷看他?偏偏她自己做贼心
虚,就是害怕。

  顾明日和水无艳又走了一盏茶时间,在一个特别大的溶洞里发现几十只箱子,
用绳子捆在一起,堆摆得整整齐齐。

  「这是什么东西?」她试图搬一只下来,发现它们好重,她根本搬不动。

  「我来吧!」他说,运功扯下一只,绑住木箱的绳子霎时断成两截,箱盖弹
开,掉出一堆亮闪闪的条状物。

  「金条!」她傻了。这一整箱都是金条,那么这几十只箱子……

  「国库的藏金都没这么多。」真正的富可敌国啊!

  「你再看一下这绳子。」他把断成两截的绳子递给她。「跟捆绑那三具尸体
的绳子一样。」

  她接过来,仔细检查一遍。「确实相同,这也证明了『白家屯』与那桩命案
有关。但山民们为何杀人?我本以为是族中长老动用私刑,现在看来却是不像。」

  他蹲子,检起一块金条反复把玩,眉头渐渐皱拢。

  「金条有问题?」这是她的直觉,却没有证据。

  「这不是金条。」

  「喔?」她把金条放进口里咬了一下,味道、软硬都很像,而且上头有府库
的印记。「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不见。」他声音淡淡的。

  「呃……」她尴尬地抓抓头发。「对不起,我……」

  「跟你开玩笑的。」顾明日突然笑了,眉眼飞扬,好像有朵花儿在脸上绽放
开来。

  她捂着胸口。天哪,这笑容太震撼了,美得让人心疼……

  「体积。」他说。「你把府库里的金条与这里分别放入两盆水中,从溢出来
的水量可以测量出它们的大小并不相同。」

  她知道这种检验方法,但仍然很佩服他,单靠手模就能确认出其中的区别,
他确实非同常人。

  「我拿一段绳子和一块金条走。」她要把它们当作呈堂证物。「顾先生,你
想韩姑娘会不会是看到『白家屯』里藏有假金,才被袭击?」

  「有可能。」他说着,站起身,模着这些占了半个洞壁的木箱。「我甚至怀
疑这些假金条都是『白家屯』的人铸造的。」

  「一般人不懂得这东西。」水无艳也站到他身边,一起看那些木箱子。「除
非有人教导这些山民们铸——咦?」突然,她手上触模到几滴暗红色液体。「这
是……血迹。」他凑到她指间一闻。又开始打喷嚏。

  「似乎是人血。」他没把握。逐渐升高的体温让他嗅觉的敏锐度越来越差。

  「会不会是韩姑娘的?」她急着去扯那些木箱子,想找到有关韩钰的线索。

  他握拳一击,箱子山塌了一小半,她双手并用,把那些要掉下来的箱子扯下
来。

  箱子不是靠着洞壁放,在两者之间,有一道三、四尺的缝隙,韩钰就被塞在
那里。「韩姑娘!」她惊呼,赶紧救人。

  「我来吧!」他大掌一提,韩钰被整个拉了起来,浓浓的血腥味瞬间布满鼻
端。他心里一阵苦,刚才韩钰离他们这么近,他却没闻出来,若非水无艳机灵,
他们要找到什么时候才找得到韩钰?看来他是真的病了。

  「我们快点出去。」水无艳检查韩钰的伤,确定她没有性命危险,倒是他的
情况一直恶化,得尽快找大夫治疗。

  「从这里走。」他抱起韩钰领头前行,方向是堆着木箱的洞壁。

  「那个……顾先生……」她担心他病胡了。「前面没有路。」

  「我知道。」顾明日笔直地走到洞壁前。「但这里应该有暗门。」说着,他
大掌沿着洞壁的起伏模索起来。

  「门吗?」她也帮忙检查,一直模到右侧的洞底,她的手突然陷进一方土石
中。「顾先生,这里好像有问题。」

  他走过去模了几遍。「不错,让你找到机关了。」

  她用力往下一按,半只手都伸进去了,洞壁还是无声无息。「怎么没有门?」

  「你再试试把它往上拉看看。」

  她照着做,洞壁传来一个嘎吱声,一道微弱的光线射了进来。

  「有了有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她太兴奋,猛地转过头,他正好靠在她身
边,这一擦身,她的唇刷过他的。

  水无艳愣住了,顾明日也呆了。

  那是什么滋味?她说不上来,脑海中一片空白,但她的唇好烫。

  顾明日抿了抿唇,细细品尝她留下的余香,心头塞满温暖的飞絮。

  「无艳。」他的手又模上她的脸,大拇指来回抚触那柔软的樱唇。「我可以
再试一回吗?」

  她心跳如擂鼓,一动都不敢动。允不允他呢?她没说话,但眼里光彩流转,
正如她百转千回的心思。

  「还是算了。」他却打了退堂鼓。「我生病了,万一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她低头,心里生起一把火。好想扁他几拳,怎么办?

                第五章

  顾明日和水无艳找到的暗门直通村长家,当他们带着韩钰走出来,便呆住了。

  「白家屯」老老少少七十一口人,全被五花大绑丢在广场中,黑子正在那里
大发雷霆,喝问山民们韩钰的下落。

  黑子旁边站了一个姑娘,二十五、六岁年纪,浓眉大眼、身材比一般女孩子
高出半个头,但婀娜有致——「阿娇!」顾明日低唤一声。

  「大师兄。」曹天娇听力极好,尽管现场乱糟糟,还是一下子找到顾明日。

  「我看到你的火讯还以为你出事了,想不到……」她暧昧的视线在水无艳和
顾明日怀里的韩钰间流转。「你拐了两姑娘私奔啊?是不是齐人之福不好享,所
以找人求救?看在同门一场,小师妹义无反顾,你怀里那个交给我吧!」

  她伸手就要去抱韩钰,可黑子比曹天娇快了一步。「老大!」他把韩钰抢过
去。「她怎么会这样?」

  水无艳解释:「韩姑娘应该是看到山民们的犯罪行为,所以被打晕囚禁在地
洞中。我们救她出来时,检查过她的伤势,没性命危险,你先带她下去休息吧!」

  「谢谢。」黑子抱着韩钰跑了。

  曹天娇问顾明日。「大师兄,你搞什么?弄得要发火讯求救?幸亏我路过瞧
见,否则光靠那黑大个,你们死定了。」

  「黑子没去求救吗?」水无艳问,顺便把命案的事跟她说了一下。

  「我来的时候,就看他被人围着打。」曹天娇摇头。「你们居然敢把小命托
给那样一个莽撞的家伙,佩服。」

  「无所谓,结果好就好。」顾明日倒也不在意这点小失误。「你来得正好,
帮我保护无艳。」

  「无艳?」曹天娇柔柔眼,这才发现那身段玲珑、举止魅惑、可惜脸上长了
一大块青斑的姑娘是水无艳。「水大人,你在玩什么游戏?」

  「这件事你不必知道,只要帮我保护她就行了。」顾明日颀长的身子晃了晃。

  他快撑不住了。

  「顾先生。」水无艳忧心地扶住他。「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再去帮你找大夫。」

  「再等一下。」他伸手要去捉曹天娇。

  「慢、慢、慢!」曹天娇连退三大步。「大师兄,你……该不会生病了?」

  「他受了点风寒。」水无艳说。

  「哇!」曹天娇一副见到鬼的样子,扭头就跑。

  顾明日虽然不舒服,但轻功还是比她好,一下子拦住她。

  「在我痊愈前,你必须留下,贴身保护无艳。」

  「等你痊愈后,要我留多久我都留,但现在——别想!」全鬼谷的人都知道,
顾明日平常是个很照顾同门、很护短的大师兄,但他一生病,性子就一百八十度
大转变,见什么都不顺眼,都要出手整治一番,他的机关阵势又很厉害,曾有人
被困了三个日夜,等顾明日好了,神清气爽地去放人,对方已经饿得只剩半条命。

  从此鬼谷的人只要一听顾明日生病,有多远跑多远,连号称医圣的卓不风都
不例外。当然,卓不凡走前,会先把药留下。否则顾明日一病十天、半个月,岂
不把鬼谷搞成死域?

  「等我痊愈,要你何用?」顾明日神色晦暗、声音更冷,已经有往恶魔转变
的迹象。

  曹天娇心里叫苦。她打架行,可轻功不好啊!被顾明日追得好不狼狈。

  「顾先生,我能保持自己,你放曹校尉离开吧!」水无艳帮忙劝着顾明日。

  「不行。」顾明日平时就够执着了,犯了病,更别扭。「她一定要留下。」

  「我不要!」

  「你再不停,休怪我祭出暴雨梨花针。」

  「你敢用这么陰毒的暗器对付我,我就回鬼谷跟师父告状!」

  「我会把你关起来,就算师父亲自出马,也找不到你。」

  「你威胁我?我要将你小时候每天作恶梦,非要拉着师兄弟们陪睡的事告诉
全江湖人!」

  两师兄妹一人一语,似乎要吵到地老天荒。

  水无艳头痛地按着额角,怀疑眼前两人还是不是鼎鼎有名的巧手天匠顾明日、
战无不胜的女将军曹天娇。

  「你们两个够了没?」

  「我很快就能捉到她。」但他的气息已经开始粗重。

  曹天娇嗤笑道:「大师兄,换作平常,我也许跑不掉,但现下你病了,你没
有体力跟我玩长跑的。」

  水无艳觉得有些生气。她不喜欢有人取笑顾明日,当然,开口的那个人如果
是她就没关系。

  「曹校尉,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口气。」她横瞪过去,眼色俏媚如桃花。

  曹天娇嘻笑地转过身,本想调笑几句,见着那眼神,整个个哆嗦了起来。

  「小艳艳,你你你——」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对水无艳心动过,但被整治几
次后,她知道这朵带刺的玫瑰不好摘,渐渐死了心思。想不到事隔多年,那平息
的情火竟在这时被挑起。

  那声亲密的呼唤让顾明日心里很酸。

  「不准你对她施展魅功。」他没捉到曹天娇,倒是很快拉住水无艳的手。
「过来。」他把她抱得紧紧的。

  她用力拍打他的手,差点被闷死了。

  「你想杀死我吗?」她快喘不过气了。「而且我也没用魅功。」凭她那半调
子的本事,三天只能使一回,现在期限还没过呢!

  「可是小艳艳,世上有一种人媚骨天生,不必施用魅功,已然妖惑动人,再
学一点勾引人的本事,便足以倾天下、天下倾。」当然,曹天娇也不排除自己是
从未彻底死心。反正她现在心跳很快,很想抱抱水无艳,能再把顾明日气半死那
更好。

  「你闭嘴!」顾明日火冒三丈。「无艳,以后你跟我学迷魂大法,没理由总
便宜别人。」他的眼睛看不见她的魅惑,但他的耳朵很乐意接受她的迷魂。

  这是什么诡异的逻辑?水无艳被这对师兄妹搞得脑袋发疼。

  「我懒得陪你们疯。」她抬腿,就要往他脚板上踩。

  别看他烧得厉害,嗅觉、听觉、触觉都退化,他对她的感觉却因病而飙升,
不管她怎么踩,他总能即时躲过。

  水无艳闹得气喘吁吁,却拿他没辙。「你是真瞎还是假瞎?」

  「我看不见这个世界,但我可以感觉到你。」他笑了,脸庞上的笑如朝阳初
升,简直动人心魄。

  曹天娇抖了一下。「你们要不要这么恶心?」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水无艳瞪她一眼,再瞧顾明日。这人很讨厌,但也
很暖心窝。「饶你这回,还不放开我?」

  「不放。」他说着,整个身体突然软下来。

  水无艳大吃一惊,被他压得扑倒在地。「顾先生,你别吓我啊!顾先生——」

  「不是吧?」曹天娇过来帮忙。「大师兄,你别吓人。」她伸手往他额头一
模,烫得可以拿来煎蛋了。

  「先把他扶回房里再说。」水无艳将顾明日往背上一托,就这么把人扛起来
了。她倒有几把力气。

  曹天娇一路帮着她,两人将他送进村长家,挑了一张看起来最舒服的床,让
他睡上去。

  水无艳忙着打水为他冷敷,帮他降温。

  曹天娇说:「我去请大夫。」

  「麻烦你了。」水无艳眼眶含泪,对她一笑。

  那双桃花眼蒙着一层薄雾,潋潋春光,直打进了曹天娇心坎,比任何魅功的
杀伤力都大。

  她双脚一软,直接就坐倒地面。

  「完蛋……」色不迷人、人自迷。她真被魅惑住了。

  水无艳没思考始终坚持离去的曹天娇为何突然决定留下来,事实上,在顾明
日高烧昏迷后,她也没心思再注意其它事情。

  隔日清晨,曹天娇端了一碗白粥进房,见她双眼像兔子,又红又肿,真有些
吃味。

  「小艳艳,我这师兄从来不病则已,一病就惊天动地,但你不必太担心,我
保证,最多五天,他又生龙活虎了。」她现在不喊「水大人」了,那太疏远,不
适合拿来追小姑娘。

  「若非我,也不会累得顾先生如此。」水无艳心里很痛、很不舍。

  曹天娇忍不住好奇。「你和大师兄认识也不久,似乎很挂怀他?」

  她看着俊颜浮现病态潮红的顾明日,哪怕卧床不起,他身上仍有一股出尘气
质,直如那傲立风中的竹。

  他真的很吸引人,也许最初京城一面,她心上已存了这个身影,只是当时无
所觉。

  这回再会,她知道他对自己有陰谋,他也没隐藏过自己的想法,但在不影响
他计划的同时,他也一直支持她、放任她去做喜欢的事。

  在地下溶洞里,他说喜欢她,她刚开始不太相信,但他倒下的那一刻,她信
了。

  只是相信又如何?他的仇人是她的恩师,他要借她的手对付李寿,不管是为
公义、还是为责任,她都不可能偏帮他。

  她不知道,当她的坚持和公正和他对立时,他还能不能一如既往地支持她?

  况且假设李寿有罪,她秉公办了恩师,可之后,她一样没把握可以毫无芥蒂
地面对他。

  立誓做个青天很容易,但要义无反顾地持续做下去,却很艰难,尤其处理的
案子关系到自己的亲友时,其间纠葛,岂止辛苦,是撕心裂肺的疼。

  曹天娇看她动摇,心里淡淡欢喜。「其实谈情说爱嘛,最重要的是快乐,把
自己弄得痛苦纠结,何苦来哉?」

  「曹校尉似乎话中有话。」

  「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这人最坦率了,不搞那些拐
弯抹角的事。我是很认真在告诉你,你和我大师兄在一起会很辛苦,不如放弃他,
投奔我的怀抱——啊!」剩下的话被一颗枕头砸回曹天娇肚里了。

  顾明日不知何时已经清醒,听见曹天娇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你这个浑蛋,给我滚出去。」丢了个枕头还不解气,他把身上的棉被扯下
来就要扔出去。

  水无艳赶紧阻止他。「你小心又着凉了。」

  「我现在吐气都冒火,还怎么着凉?」

  曹天娇毫不怀疑,若非水无艳挡着,顾明日就要跳下床和她拚命了。

  她心里有些怕,但美人在前,她又不想漏气,强鼓余勇道:「大师兄,你太
自私了,你不能给她幸福,我可以,你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

  「你有胆再说一遍!信不信我让你永远踏不出这门口?」

  曹天娇后退一大步。「你有胆就跟我公平竞争,老威胁人算什么本事?」

  「你这个见一个爱一个的大!我为什么要跟你公平竞争,你从来也没有用过
真心。」

  「那是因为她们都拒绝我啊!我只好再寻找下一个目标,你总不能让我在一
颗树上吊死吧?」

  「很好,你可以去找下棵树了。」

  「喂。」听这对师兄妹越吵越不象话,水无艳瞪眼。「两位是不是尊重一下
我这当事人?」

  「当然了,小艳艳,我是待你最好的,你说什么,我绝无二话。」曹天娇涎
着笑脸说。

  「无艳,把这个不要脸的轰出去!」顾明日吼。

  「你们两师兄妹慢吵,我先出去了。」她转身就要走。

  「不准。」他一把拉住她。

  「放手。」水无艳受够他们了。

  「曹天娇,你再不出去,我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世上。」顾明日咬牙。

  曹天娇看看惹人心怜的大美人,再瞧瞧脸色难看的师兄,情不自禁吞了口唾
沫。爱情很可贵,但小命似乎更重要。

  「走就走,反正咱们走着瞧,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等她出去,顾明日砰地踢上房门,将水无艳拉上床,紧紧搂在胸前。

  「喂,你干什么?」她声音有些抖,他不会……可眼前不是享受鱼水之欢的
好时机吧?

  「别动,我只是抱抱你,没力气做坏事的。」

  轰地,一股热流烧上她双颊,烧得她浑身燥热。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她用力拍打他的手。

  「我说错了吗?」他似乎真被烧坏脑袋了,有些迷糊。「还是你想要?但我
现在真的很累。」

  「你累了就睡觉,别抱着我。」

  「我松开了,你就会不见。」他看不见,往常都靠着嗅觉、听觉和触觉来行
动辨物,但重病的时刻,他引以为傲的鼻子也完蛋了,耳朵里接收的声音总带着
一阵嗡嗡回音,他除了抱住她、感受她,还能用什么来填补心里的空虚和不安?

  他突如其来的软弱让她心里有些发酸。

  「你先放开我,我不会走的,你休息,我陪着你,一直到你好起来为止。」

  「不要。」生病的他像个蛮不讲理的孩子。

  「你总不能没日没夜地抱着我吧?」

  「为什么不能?你反正要陪着我,坐床边陪和躺在我身边陪,也没差啊!莫
非你怕我传染给你?那简单,我把自己盖起来就好。」他拉起被子,将自己从头
到脚盖得密密实实,只露出两只手,死死地抱住她。

  这人是不是疯了?水无艳无言地看着棉被……底下的他。「你是想闷死自己
啊?」

  「憋气对我们这种武者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死不了的。」

  她认输了。「好了好了,我不走,我就在床上陪你睡,直到你痊愈,你把被
子拉下来吧!」

  顾明日拉下被子,让她睡在他身边,但一只手仍然紧紧牵着她的。

  「我已经说了不走,你还不放手,干什么?」

  「不放。」

  「为什么?」

  「不想放。」

  她差点气死。这还是那个潇洒出尘的巧手天匠吗?分明是个执拗不通的稚童!

  难怪曹天娇一听他生病,转身就要逃,她也想跑了,唉!

  顾明日确实很争气,只歇了一天,就把体力养回七、八成,还有办法在曹天
娇送药来时,用金针制住她袕道,困她两个时辰,报复她在水无艳面前胡乱说话
的大仇。

  水无艳彻底服了他的小气,看他无大碍,便强硬地推开他,下了床。

  「你去哪儿?」他还不太想放人。

  「探望韩姑娘。」她穿好衣服、梳好头,往外走。

  「去多久?半个时辰?」

  「当然不够,我还要审问那些山民有关命案和假金条的事。半天吧!」

  「我陪你。」他不想跟她分开太久。

  她知道他现在孩儿脾气没散,跟他讲道理纯粹是对牛弹琴,只道:「你把药
喝了,换件衣服再出来。」她自顾自地走了。

  「真无情。」他端起床边的药,一口喝光,下床打理门面。

  之前熬了一夜、又烧了一天,他此刻的模样确实很狼狈。

  他模索着洗脸、刮胡子,手抖了一下,在颊边留下一条血痕。

  「唔!」他模着伤口,火辣辣的疼。这身体果然没全好,否则哪会弄伤脸。

  可不能叫水无艳看见,她会心疼的。

  「大师兄……」曹天娇站在窗外叫他。她不敢再进门,怕又被定住身形,两
个时辰不能动。

  「什么事?」

  「二师兄传信,你要他做的事,他已经做好了。除非你同意,否则李寿一定
长命百岁。」

  「只有这件事吗?还有没有其它的?」

  「二师兄的信上没提。」

  「你再帮我传封信给二师弟,可能有人刺杀李寿,要他小心。」

  「喔!」曹天娇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在过头问:「大师兄,你跟
小艳艳是真的还是闹着玩?」

  顾明日的声嗓整个沉下去。「阿娇,我可以容忍你所有事,但你再叫她『小
艳艳』,我对你不客气。」

  曹天娇缩了下脖子,飞快跑了。

  她来到广场,看水无艳摆出条案,正一个个提审「白家屯」的山民。

  水无艳审案时,神情认真,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浑然不似
她平常的艳丽多情,但魅力却更大、更吸引人。

  曹天娇喉咙有些干,颇后悔几年前为什么没坚持追求她,被她几句拒绝打退?

  「唉,我没有福气啊!可是……她又还没跟大师兄成亲,我应该还有机会吧?

  如果……「想了又想,她打了个寒颤。」不行,大师兄太恐怖,跟他抢女人,
我会死得很难看的。「「你既然知道,就该知难而退。」不知何时,顾明日竟站
在她身后。

  「哇!」她吓一大跳。「大师兄,你是鬼啊?走路都没声的。」

  「你正沉迷于美色中,即便我出声,你能听见?」顾明日嗤笑。

  「我……」她望一眼水无艳、又看看顾明日。「大师兄,咱们打个商量,我
给你介绍一百个美人,你把小艳艳让给我好不好?」

  顾明日突然笑了,好像一座玉雕像弯唇角,精致至极的容貌抹了点人气,不
只是漂亮,还有一种妖冶得恐怖的气息。

  「我说过,你再喊她『小艳艳』,我就对你不客气——」话音未落,他又用
金针封住她的袕道。

  「大师兄,你要干什么?」

  「放心,只想在你身上涂一点蜂蜜。」然后,他会把她留在这里,一日——
再加一个夜晚好了,相信那些蚂蚁会教她什么叫「色」字头上一把刀。

  「救——」她开口想呼喊,但下一瞬,顾明日又封住了她的哑袕。而且他涂
的蜜也不是一点,是很多很多。

  该死的大师兄!你越欺负我,我越要跟你抢到底,咱们走着瞧!曹天娇在心
里?喊。

  顾明日不再理她,举步走向水无艳。

  她已经将「白家屯」的人大略审过一遍,得出的结果教人非常无奈。

  「怎么?案情进展不顺?」他走到她身边。

  「正好相反,两件案子都有结论了。」她搬了张椅子让他坐下。

  「是吗?」他低头沉思半晌。「让我猜猜,死去的那三个人确实是山民所杀,
起因是分赃不均?」

  「差不多。死去那三人是一家三口,四年前从外地搬入『白家屯』,丈夫曾
任府库司吏,所以懂得铸金术,他教村民铸造假金,获取大量财宝,彻底改善了
山民贫苦的生活。尔后,他们花大钱请人打通地底溶洞,将整个铸金厂搬入地下,
完全避过官府的耳目。七日前,那丈夫终于良心发现,想要收手,并劝山民向官
府自首,但山民们已经过不回昔日靠山吃山的日子。双方僵持不下,山民们索性
一不做、二不休,绑了他们一家三口,扔进溶洞的寒潭中。至于那奇特的系绳法
是村长的意思,为了避免死者冤魂不散,回阳寻仇。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尸首竟
流到大宅后,被我们发现,也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贪婪惹祸端。」他摇头,低喟口气。

  「谁说不是呢?」她最惋惜的是那个没有机会长大的孩子。

  他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叹息,可以体会她对这件案子有极深的感慨,而这些人
还与她无关,要是让她审理至亲之人,她承受得住吗?

  他不禁有些迟疑,自己处心积虑让她调查李寿,是不是太为难她了?

  但除去女巡按,尚善国中,又有谁敢办前宰相,有能力办前宰相,谁能还他
顾家一个清白?

  他反复思虑,却没有答案。

  「唉,我们可能得在这里多留两天。」她说。

  「你不急着上柳城了?」

  「韩姑娘还没醒呢!」

  「怎么可能?她的伤并不严重。」

  「黑子说她一直在梦呓,大概是头一回遇到这么惊险的事,吓到了。」她突
然转头看他。「你……有没有办法帮帮她?」

  「怎么帮?」

  「比如……请卓先生来。」

  「我病倒的时候,向二师弟求救了吗?」

  「没有。」

  「我自己有事都没找二师弟,为什么要为一个仇人的义女欠人情?」尤其她
对别人总比对他体贴,让他很有些不爽。

  水无艳感觉鼻间嗅到的酸味又增加了。

  唉,顾明日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吃醋。

                第六章

  三天后,韩钰终于康复,水无艳也处理完「白家屯」的事,一行人重新回到
大宅院。

  不过去时是四个人,回程添了曹天娇。她是铁了心要跟顾明日过不去,谁让
大师兄见色忘妹,整得她这么惨。

  五人才进大宅院,吉丁便哭着扑上来。「大人,你总算回来了,我担心死了!」

  水无艳一个没注意,差点给压得跌倒在地,还好顾明日反应快,及时撑了她
一把。

  她吓得脸色微白。「该死的吉丁!你想压死我啊?」

  顾明日以两根手指将吉丁拎起来。「以后再随便碰她的身体,我把你吊起来
晒干。」

  吉丁傻了。他跟主子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如姐弟,连她的洗脸水都
是他在端,这碰都不给碰一下,以后他还怎么服侍她?

  水无艳翻了个白眼,知道顾明日又翻倒醋桶了。

  韩钰有些好奇。「他不是你弟弟吗?怎么叫你大人?你看起来挺年轻,年纪
不大啊!」

  「在我家,辈分小的都要叫辈分长的做大人。」水无艳随口唬哢她。

  「好奇怪的规矩。」韩钰搔搔头,喊道:「黑子,你去看一下肉票,如果没
有问题,下午我们就启程上柳城。」

  黑子没听见,他一直在看水无艳,好像要透过她伪装的外表,直看透她的内
在。

  「黑子!」韩钰一把揪住他耳朵。「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

  「老大,好疼啊!」

  「我不疼,疼的是你。」韩钰一脚踢在他上。「快点去准备,午时出发,今
天我要在柳城吃晚饭。」然后夜探大牢,探视李寿。不过最后一件事她不敢当众
嚷嚷。总算她还是懂得一些是非轻重的。

  「我知道了,老大,你不要打我。」黑子被韩钰拉进了内室。

  水无艳看看还在教训吉丁的顾明日,懒得理他们,也跟着走了。

  曹天娇乘机贴上去。「小艳艳,和男人在一起很烦吧?」她逮着机会就要煽
风点火。「他们既小气、又自私、还罗哩啰嗦的,教人看了就讨厌。」

  「听曹校尉的口气,对于男子似乎有过很不好的经历?」

  「鬼谷中,正式弟子五人,记名弟子三百一十八,余下杂役数十,女子总共
也才四十九,我从小就生活在那种水深火热的环境中,你说我能有什么美好回忆?」

  「鬼谷五大弟子,巧手天匠顾明日、医圣卓不凡、毒尊席今朝、盗神商昨昔,
加上你,曹天娇。江湖传言,你们不是手足,却情胜手足,莫非是假?」

  「我对他们当然是有情有义啦!但他们……哼!你不知道,他们从小就爱欺
负我,就说大师兄,他只要生病,就在鬼谷作孽,有一次,他还拿暴雨梨花针打
我。而且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练过迷魂大法?」

  「有。」他还在她面前施展过,之后差点走火入魔,恐怕前些天的病也跟这
有关系。

  「我公平点,大师兄长得是不错,挺能勾小姑娘的,再加上他的迷魂大法,
有一段时间,谷里的女孩子没一个能逃出他的魔掌,一直到他玩腻了才收手。当
然啦,像我这样意志坚定的人是不会受他迷惑的。」

  「喔,他怎么玩弄小姑娘?」水无艳漂亮的眼睁大了,一抹狡黠闪过,像极
了那躲在花丛中,正要扑蝶玩的猫咪。

  曹天娇察觉有些不对劲,又说不起来。「小艳艳,你在打什么坏心眼?」

  「好奇心算坏心眼吗?」

  「原来你想知道大师兄的秘密啊!没问题,我告诉你——啊!」她的手才搭
上水无艳的肩,半边身子就麻了。

  顾明日从她身后转出来。「我本来还想听听你怎么倒黑为白,可你为什么要
碰她?」说着,他又射出三根金针。「一支让你发痒、一支发笑、一支疼痛。别
怕,它们不会同时发作,所以你不会太辛苦。」曹天娇的脸整个白了。「这种断
续针法是二师兄发明的,从来不教人,为什么你会?」「断续针用的金针跟一般
的不一样,二师弟在外头找不到会做的人,回谷找我,代价是把这套针法教我一
遍。」也许是因为看不见、没安全感吧?顾明日对于新东西特别用心,面对心里
喜爱的,他也护得特别严重。现在,水无艳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一个,他都想把她
藏起来了,怎能容许他人对她动手动脚?「你应该自豪,你是第一个尝到我断续
针的人。」说完,他拉着水无艳进内室去。

  吉丁看着自家大人被拉走,有心追,又不敢,便杆在曹天娇面前发呆。

  曹天娇恨恨地啐他一口。「你就站在那里看能有什么用?有本事追上去。」

  吉丁上下打量她,半晌,坚定摇头。「不,我不想变得跟你一样。」

  「你……」曹天娇差点气死。「算了,你这胆小鬼,给我倒杯水来。」

  「喔!」吉丁倒了水来,看她动弹不得,便喂她喝。她眉毛一怞一怞的,浑
身汗出如浆,显然正忍受着巨大痛苦,但她没叫也没喊,咬牙忍下来了。

  「你不疼吗?」

  「废话,让大师兄给你扎几针,看难不难受?」

  「那你怎么不哭?」

  「那么孬种的事,姑女乃女乃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少啰嗦,再来一杯!」

  「喔!」吉丁又去倒水,跑了一半,他回头看一眼曹天娇。她比他高了半个
头,窈窕的身影玲珑有致,不同于水无艳的娇媚,她是初升的太阳,熠熠生辉,
让人不敢逼视。「你比我勇敢多了,我佩服你。」

  「傻瓜。」曹天娇嗤笑一声,又痛得频频吸气。「该死的大师兄,你等着,
我不会放弃的!」

  客房里,水无艳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明日。

  「想不到顾先生也有这么年少轻狂的时候……」好嘛,他学了迷魂大法居然
是去逗弄小姑娘,她……天杀的,心头竟有点酸。

  「我是大师兄,很多功夫都由我代师传授,迷魂大法亦不例外。当年,我集
中谷内众师弟、师妹给他们讲解,数百人中,出现几个心思不稳的,也不是什么
太奇怪的事。你休听阿娇嚼舌根。」重点是,那些脑袋错乱的人中,有男有女,
绝对不像曹天娇所说,他迷得谷内的师妹们晕头转向。

  「就你那种程度还能代师传艺?」

  「我那年才十五岁,一知道施用迷魂大法有如此严重的后果,不敢再学,才
会十余年过去,功力不进反退。」

  好吧!算他过关,水无艳心里好过多了。

  「你这么会教人,不如也教教我。」

  「你要学迷魂大法?」之前他提过要教她,她似乎兴趣不大,怎么突然想学
了?

  「不行吗?」

  「也不是,不过有条件,你只能在我面前使用它。」他可不要教会了她,却
便宜别人。

  「你是不是太小气了点?」

  「那你告诉我,你学那种东西干什么?」

  「我不喜欢用刑逼供,若能让那些犯人在不知不觉中吐实,不是很很愉快的
事?」

  「有没有人告诉你,随便迷惑别人是件很不道德的事?」

  「有没有人告诉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若是个顽固不通的人,你会唆使
我假扮『女巡按』,借机接近韩姑娘,调查她的来历?」她心中自有一个「义」
字,永远不变,至于怎么完成它,并不只有一种方法。

  事实上,顾明日也是看中她的公正和圆滑,才会在上百朝官中选中她、保护
她,就指望她为他完成计划。

  「我承认你说的有理,那好,我教你。」

  「快点开始吧!」能学新东西,她也是很兴奋的。

  「但告诉你口诀前,我要提醒你一件事,若有人因为受你迷惑而做出某些不
恰当的行为,比如言语调戏、毛手毛脚,我不会客气的。」

  「这些话你应该跟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说,对我讲这些做什么?」

  「那些被美色冲昏头的人,一定不会记得爱护自己的小命。但我相信大公无
私的女巡按,会替他们考虑周全。」他笑嘻嘻的,很帅,也很欠揍。

  「你威胁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

  水无艳两眼一转,坏坏的笑勾上唇角。「我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曹校尉的话,
男人都是既小气又自私的。」

  他两手一摊,一副无辜的姿态。「你得体谅我,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跟别人分
享自己女人的美丽。」

  在调情的手段上,她终究逊他一筹。「谁是你的女人?」

  「不就是你?」顾明日张开双臂搂住她的腰,好纤细、好柔软,贴在他身上
好像要融化似的。「无艳,我真的喜欢你。」

  她知道,但她心中仍然有顾忌。

  他低头,轻轻地吻上水无艳的唇,那模起来像是樱花花瓣似的唇,尝起来也
带着花般的香味,甜蜜的,甘醇迷人。

  「你也喜欢我吧?」他在她唇上吮吻着。

  她看着他,飞扬的剑眉下有一双桃花眼,细细长长的,眼角微微上勾,黑白
分明,让人一见沉醉,但第二眼就会发现他双眼中的漆黑,那是看不见底的绝谷,
因为太深了,所以反射不了光线。

  若这双眼是好的,会是怎生的流光异彩?她为他感到不舍,为他怜惜,更为
他而情如火、心如麻。

  「是,我也喜欢你。」小巧的丁香探出,和他的轻碰。

  顾明日的呼吸霎时变得粗重,搂抱她的双手更加用力,互相吞吐着彼此的气
息,交换那浓烈的情意。

  「嗯……」她娇吟,喘息着偎在他宽广的胸膛上。

  「无艳。」他的额抵着她的,感觉空虚许久的心正被她一点一滴地充满。

  「嗯?」她又喜又忧,不知他们这样的关系可以维持到何时?进柳城吗?她
的心突然痛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

  「没有。」

  「我是看不见,但我有感觉。」思绪一转,他捉出了问题。「你在担心李寿?」

  此时他说了,她会信吗?若两人立场调换,他恐怕也是要怀疑。

  「等见到李寿,由他亲口告诉你,你才能深切地看清他的为人。」

  「我从恩师学习三年,从未见他做过任何一件违背良心、道义的事。」她委
婉地提醒他,也许是他搞错了。他得有心理准备,她不会因为爱上他,就放弃公
义。

  「那只是你没见到而已。」

  「我与恩师同食、同行三千多小日子,处理过的案子堆如山高,如此密切的
合作后,还有什么事情可以隐藏?」

  「我还喊过李寿伯伯,我爹与他一起长大,义结金兰,并约诺将成儿女亲家,
他们——算了,过去的事我不想一再重提,等到了柳城,见着李寿,我们一次解
决。」

  她已经悄悄记下,他的父亲是李寿的结义兄长,后来因何反目,就是她要彻
查的重点了。

  「我教你迷魂大法。」顾明日贴着她耳畔,念出口诀。「人们会哭泣、大笑、
吼骂,因此而发出种种声音,这些声音会影响人的心绪,比如你听见孩童的嘻笑
会愉悦,便是这个道理。迷魂大法的最终目的就是利用各种声音控制一个人的心
神……」

  水无艳看着他,实在佩服他,瞧他现在的冷静,谁能猜出他才失控过。不晓
得要练成这样的内敛,得经历多少艰辛?但愿这一切都是误会,她不想办李寿,
更不想对不起他,她真的很为难。

  「你有没有在听?」顾明日注意到她的失神。

  「当然有。」好收拾心神,仔细聆听他的教导。

  但一下子,她便后悔了。

  难怪顾明日的师弟、师妹只被他教了一天,就心笙动摇。

  他看不见,便格外注意其它感官,声音亦不例外。他解释迷魂大法的时候,
语调会不自觉地随着口诀的描述扬高伏低,一切都在他无意间完成,偏偏更吸引
人。

  她的脑子越来越晕,胸口发热,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唇……

  「大人、顾先生,吃饭了。」午时,吉丁给顾明日和水无艳送来饭食。「那
位韩姑娘说,用完饭,不休息,直接出发。」

  「知道了。」水无艳点头,看吉丁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便问:「有事?」

  吉丁期期艾艾地看着顾明日。

  水无艳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你有话就直说吧!」

  「我……」吉丁绞着手指。「顾先生,你能不能……那个……饶了曹校尉?」

  「阿娇让你来的?」顾明日很意外,曹天娇居然会服软。

  吉丁的头摇得像只博浪鼓。「不是、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曹校尉不知道。

  但她真的很辛苦,求你饶了她吧!」

  「等她认输我再去放她。」顾明日一边说,一边给水无艳盛饭。

  「那我代替曹校尉受苦,顾先生,求你饶了她吧!」

  「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代替她?」

  「我……」吉丁可怜兮兮地看着水无艳,眼泪快掉下来了。

  水无艳也觉得顾明日过火了,便道:「我们就要启程上柳城,莫非你要将曹
校尉留在这里?」

  「她不去更好,省得有人对你纠缠不清。」他的口气又开始添进酸味。

  「你确定?不要到了柳城,再急忙发火讯召人,那可丢脸了。」

  「你知道了?」

  「猜到一点。」她挟了一筷子的菜送进他碗里。「曹校尉凑巧路过『白家屯』,
帮黑子制伏众山民的机会有多高?换个方向想,她一直在注意着你我,看见火讯,
出面救人,这个可能会不会大一点?你晓得,官当久了,疑心就大,喜欢多方思
考,刚才再试探了下,你的反应也印证了我的猜测。所以我判断,曹校尉的出现
是有目的,而且有计划的。」

  「聪明,不愧是鼎鼎有名的女巡按。」

  「承蒙夸奖。现在你可以释放曹校尉了吧?」

  「算她好运。」顾明日哼了声,走过吉丁身边,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们
主仆情谊不错,但记住,保持距离,否则我会生气。」

  「顾明日。」她双颊如火烧般艳红。「吉丁只是个小孩子,你喝哪门子飞醋?」

  「十几岁,不小了。」

  「他跟我弟弟没两样。」

  「纵是亲姐弟,依然要避嫌。」

  「你脑袋被醋泡坏了,我懒得理你!」她气鼓鼓地转过身去。

  「大人,顾先生,你们别吵了,我以后会小心,还不成吗?」吉丁快哭了。

  「你别理他!」水无艳没好气地吼了声。

  顾明日却对吉丁道:「你很识相,我也不难为你,以后你有什么关于阿娇的
事想知道,尽管来问我。」他如此精明,哪会不明白小家伙的心思,反正这事也
挺好玩,不如推一把。

  吉丁兴奋得差点给顾明日跪下。「谢谢顾先生、谢谢顾先生!」

  倒是水无艳还有些糊涂。待顾明日走后,她一脸纳闷地看着吉丁。「你跟顾
明日打什么哑谜?」

  「我……」吉丁低头,脸好红好红。

  「你一向怕死、怕痛、又怕难,今天倒好,充起英雄来了。老实招来,你在
搞什么鬼?」

  「大人,我……」吉丁支吾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你能不能帮我跟曹校
尉提亲?」

  水无艳差点把手中的饭碗给砸了。

  「我发现曹校尉好厉害、好勇敢、好漂亮,我……」他说话的时候,整个人
好像在梦游。「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好象就是不确定,等你确定了再说。」吉丁小了曹天娇将近十岁吧?他爱
上她,水无艳突然觉得头好痛。

  「那她会不会在我没确定前就嫁人了?」

  「她……」水无艳按着怞搐的额角,回想那见到美女就发失心疯的曹天娇。

  她可能嫁人吗?

  「大人,我……」

  「喂,你们吃好没有?老大说要出发了。」黑子忽地闯进来,连门都没敲。

  「你有没有礼貌?万一我家大人在换衣服怎么办?」吉丁因为话题被打断,
心里很不爽。

  「又是大人,你们家怎么这样奇怪?喊姐姐做大人,这要被官府的人听到,
还不把你们捉进大牢里?」黑子瞪着眼睛说。

  「谁敢捉我家大人……」吉丁还想辩。

  「吉丁,够了。」水无艳一声喝止他,转向黑子。「你回去告诉韩姑娘,半
个时辰后,大门口见。」

  「是,水大人。」黑子抱拳说。

  水无艳没答,定定地看着他。黑子也在瞧她,四道目光在半空中交会,好像
在探索什么,游移了好久,才各自散去。

  待黑子离开,水无艳敲了敲吉丁的额头。「你傻了?忘记出驿站时我跟你说
过什么?」

  「可是大人——」「还大人?」

  「姐姐。」吉丁垂着脑袋。「对不起嘛!你一去几天,我日日担惊受怕,不
知不觉就忘记要隐藏身份。」

  「从现在起,给我把『姐姐』这两个字刻入你的脑海里,若有再犯,我就家
法伺候!」

  「是,姐姐。」吉丁没精打采地哼了声,想想还是曹天娇可爱,顾明日说要
去放她,不知道好了没?他还是去看看。

  脚跟一转,他也溜了。

                第七章

  水无艳走出大宅院,就见顾明日和曹天娇站在道旁说话。阳光下,曹天娇双
颊红扑扑的,圆溜的黑眸里神光灿灿。

  她只比顾明日矮了一、两寸,在女孩子间是高人一等,但她身材窈窕,不仅
不显粗豪,反而给人一种明艳夺目的感觉。

  吉丁素性软弱,最爱有主见的姑娘,难怪会喜欢英姿飒爽的曹天娇,只是她
喜女不喜男,吉丁这条感情路注定波折重重。

  水无艳走到那对师兄妹身旁,对曹天娇点个头,惹来曹天娇一个大喜过望的
笑容。

  「小艳艳——」她伸出手,又想揩两把油。

  「你还没吃够苦头?」顾明日冷冷丢下一句。

  曹天娇咽了口唾沫,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缩回去。

  水无艳真是服了顾明日。

  「曹校尉,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这座大宅院里关了二十余名肉票,等我们
进柳城后,麻烦你想个办法将他们救出去。」

  曹天娇诧异地看看她、又瞧瞧顾明日。「哇,你们的默契这么好。」

  水无艳望向顾明日。「你们刚才也在商量救人的事?」

  「这只是我请阿娇做的三件事之一。」

  「另外两件是什么?」

  「你猜。」

  「恩师的事肯定有,另外……」她是聪明,但不是顾明日肚里的蛔虫,这种
事很难猜的。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韩钰也收拾妥当,走出来冲着大家喊。

  「好了。」黑子回道。

  水无艳想到了。「韩姑娘和黑子。你应该还没弄清楚他们的身分、来历和目
的。这也是挺重要的一件事。」

  「不错。」两人的心意相通让顾明日开心极了,高扬的唇角彭显著自得。

  倒是曹天娇不停翻白眼。「行了,不必向我炫耀你们感情好,横竖我就是不
得人缘,可怜没人爱嘛!」

  「那也不一定。」水无艳想到吉丁。「也许有人一颗心都放在曹校尉身上了,
只是你没发现。」

  「谁?」曹天娇左右张望了下。「你不会是说韩钰吧?那谢谢了,我对娇生
惯养的千金大小姐没兴趣。」

  「不是韩姑娘。」

  「那还有谁?这里除了你们俩就没美女啦,你别跟我提男人,我要翻脸的。」

  水无艳耸肩,心里默默地为吉丁哀悼。她尽力了,但曹天娇不喜欢,她总不
能帮吉丁抢亲吧?

  「你先去把我交代的事办妥了,其它的以后再说。」顾明日开口。

  「那我走啦!」曹天娇挥挥手,几个起伏,人影已杳。

  水无艳睨了顾明日一眼。「曹校尉待你也算有情有义了。」

  「你不用拐着弯骂我小气。我们是师兄妹,互相帮助是一回事,她跟我抢女
人,又是另一回事。再有下回,我一样整她。」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不觉得自己太会吃醋?」

  「我认为还不够。」

  「你——」他立誓要把脸皮练得比城墙更厚,她还能说什么?

  「顾先生、水大人,你们还不走?」黑子跑过来问。

  「就来了。」水无艳回答,迈步跟上。

  顾明日挑眉,待黑子走后,附在她耳畔悄声说道:「水大人?」

  「是啊,我穿帮了。」

  「居然是黑子看穿你的伪装。」

  「是不是有问题?」至「白家屯」走一遭后,她就发现黑子的来历比韩钰更
神秘。「照理说,韩姑娘是这伙劫匪的老大,她既策划了绑架巡按一事,应该对
我有基本认识,但她能掌握我的行踪,却丝毫不认识我,已是一大疑问。」

  「相反地,身为韩钰下属的黑子对江湖传闻、人情世故就熟悉多了。」顾明
日接着说。「但黑子又不像江湖人,虽然他尽量让自己行为粗豪,可他身上没有
江湖味。」

  「倒是有很重的军队气息。」她很喜欢这样跟他讨论事情,他们想法接近,
脑筋都转得很快,不管是谁提一个点,另一人都能迅速接上,好像有两个「水无
艳」在一起办案,效率高得吓人。

  「其它劫匪也给人滑溜的感觉。」

  「他们彼此的默契也很好。」

  「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人全是出自大户人家的私军,比如李寿。」

  他的分析是有根据的。曹天娇曾掌尚善国大将军令符,如今虽遭贬斥,但官
军中少有人不认识这位元常胜将军。从军、又不归属于官军者,只有各王公亲贵、
世家名门蓄养的私军。

  当然,国法规定,豪门私蓄军队是犯法的,只是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哪个又
在乎这种事?

  水无艳的脸色很难看。顾明日的推论相当地符合了实际情况,韩钰是恩师的
义女,黑子等人是恩师蓄养的私军,所以他们听命于她。但绑架巡按一事,又是
谁出的主意?韩钰?黑子?或者……恩师?

  她想到自己刚入朝时恩师的教诲,为官者当公正清廉、明镜高悬,那样一个
忠直的老人,怎么可能干出此等违法乱纪的事?

  她咬着唇,一时想到恩师、一时想到顾明日,千思百转,不知不觉,汗湿了
一身。

  「水姑娘。」一只小小的巴掌拍在水无艳身上。

  她蓦然醒觉,看到韩钰那张娇憨中带着三分倔强的俏脸。

  「你干么把自己的嘴唇咬得流血?」韩钰问。

  「啊?」她做了那种事吗?「韩姑娘找我有事?」水无艳只得转移话题。

  「我突然想到,我们一点排场也没有,就这样一路走到柳城,他们会相信你
是巡按,听你的话释放我义父吗?」

  「那韩姑娘以为我们应该怎样?」

  「弄些官差、巡按的衣服穿上,再雇顶轿子、敲锣打鼓地过去,比较令人信
服。」

  「官服不是路边的杂货,你说弄就弄得到。」顾明日觉得小姑娘真是天真到
笨了。

  「戏班里有,我看过。我们找团戏班,跟他们租借衣服,等完事后再还回去。」
韩钰提出她的妙主意。

  顾明日已经懒得回话了。

  水无艳沉吟半晌,以最委婉的语气跟她解释。「戏服跟真正的官服是不同的,
明眼人一瞧就能分辨出来,肯定穿帮。」

  「那……」韩钰将目标转向顾明日。「你不是号称巧手天匠,什么都会做,
你帮我们做些官服出来。」

  「可以。」顾明日回答得很爽快。「给我三个月。」

  「那么久?到时候义父都被斩首了,怎么办?怎么办……」韩钰着慌了。

  水无艳瞪了顾明日一眼,想到他看不见,又气得掐他一下,谁教他随便吓唬
小姑娘。

  「韩姑娘,你别着急,我们有官印和尚方宝剑,只要持着这两样东西过去,
柳城的大小官员都会卖我们三分薄面,纵然救不出老爷子,也能暂缓行刑,再谋
后路。」

  「真的?」

  「当然。」

  「我相信你。」说完,韩钰放心地走了,一路上还嘀嘀咕咕:「我就说没问
题嘛!偏偏黑子唠唠叨叨,现在证明了我是对的吧!」

  「这黑子到底想干么——哇!」水无艳正嘀咕着,顾明日突然伸手抚过她的
唇,让她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他没说话,一个侧首便吻住她。她一双眼瞪得好大。

  他咋咋舌。「恶心的血味。」

  「你——」大庭广众之下,他莫名其妙偷袭她已经够过分了,居然还嫌弃她。

  「你可以不要亲啊。」

  他只当没听到她的话,声音冷冷的,神情认真。「你的身体是我的,现在只
是暂时寄放在你那里,希望你好好保护它,别再随意损伤。」

  她大眼眨了眨。她是不是听错了,这个人脑子有病吗?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吉丁一直觉得自家大人平日不说话时已经够漂亮了,她一举手一投足,那身
形摇曳、婀娜多姿,岂止「魅惑」二字可以形容。

  他这个服侍水无艳多年的人偶尔都会看呆,何况是一群三大五粗的汉子。

  他们一伙三十余人,走不到十里路,已经有五个劫匪因为对水无艳说了几句
调笑话,被顾明日整得灰头土脸。

  眼见顾明日的脸色越来越差,吉丁很害怕。

  好不容易挨到休息时候,顾明日去摘野果了,他悄悄对水无艳说:「大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那只大醋桶,我也拿他没辙。」水无艳为了平抚顾明日的怒气,已经筋疲
力尽。

  吉丁觉得顾明日有点可怜,水无艳根本没察觉自己的魅力,恣意绽放着自己
的美丽,如果没有顾明日为她赶苍蝇,她已经被那群劫匪烦死了。

  水无艳想了又想,对吉丁招招手。「你去跟黑子说,若不想手下全折在这里,
就好好管管他们,再不然大家分开走,省得麻烦。」

  「这种事应该跟韩姑娘讲吧?」

  「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是。」她已经看出黑子才是真正的领头,至于韩钰,她
的身分也许最高,但没有实权。

  「好吧!」吉丁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大人,那个……她还回不回来?」

  「谁?」

  「就是……」吉丁的脸又红了。「曹校尉嘛!」

  水无艳看着他,眼里浮现怜悯。

  「咳!」顾明日摘了些野果走过来,脸上陰沈得可以刮下一层霜。「两位谈
兴很好?」

  水无艳只当没听见他的嘲讽,迳自对吉丁道:「你放心吧,曹校尉会回来的。」

  吉丁笑了,开心得像挖到一座金库。

  顾明日虽然不喜欢有人太接近水无艳,但也不是太小气的人,分了几颗野果
给吉丁,将人打发走后,又捡一个最大、最成熟的给她。

  她看着果皮上未干的水渍,很喜欢他的细心。

  「谢谢。」她咬了一口,然后把果子递到他嘴边。「很甜,你也吃一口。」

  他愣了一下,僵硬的表情瞬间柔和,就着她咬过的痕迹吃起果子,甘甜的汁
液顺着果皮染到她手指,他沿着她的指间恬过。

  水无艳只觉胸口好像扔进了一把火,热得发烫。

  他真的很喜欢亲近她,而她……她觉得害羞,但心里又很甜,很矛盾。

  「我原以为小家伙只是一时被阿娇迷惑,很快就会清醒。」他还想过推他一
把。「无艳,你得告诉小家伙,放弃吧!阿娇不会喜欢他的。」

  「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若是女孩,也许有。可惜他不是。」

  水无艳长叹口气。「我知道了。」

  这时,劫匪群中传来阵阵吵闹声。

  韩钰冲过来,指着顾明日骂:「当初不是说好了,她扮女巡按,我的人充做
护卫,现在又为什么要他们离开?」

  水无艳无奈地翻白眼,吉丁又把事情搞砸了。

  顾明日心思一转,便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表情冷淡。「他们不想走也行,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和手脚,否则别怪
我杀人。」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明明顾明日看不见,一双眼睛就像潭死水,韩钰却觉得他眼里火光闪烁,每
当他吐出一个字,那把火就烧得她心头一阵怕。

  她不敢对顾明日发脾气,便把怒火发在水无艳身上。

  「你没事长这么漂亮干么?净勾引人。」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水无艳也不与她争吵,指着自己的脸,说:「你
看着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青黑色、狰狞有若鬼影的黑斑吓得韩钰连退三步。「对不起……」可诡异
得很,水无艳不提,平常大伙儿跟她讲话、和她一起做事,也不感觉她丑,反而
觉得她身上有种奇特的魅力,很是吸引人。

  难道她那张脸拥有魔力,会让人眼睛突然坏掉?韩钰胡思乱想着。

  水无艳摇头。「我的事是小事,重点是你那群手下,他们似乎快起内哄了。」

  韩钰看到两名劫匪拉开架势,准备打架,气得浑身发抖。「这群不争气的家
伙!义父一出事,他们连纪律都忘了,回头我一定要告诉义父,好好地处罚他们!」
骂得虽狠,她还是急忙劝架去了。

  水无艳的脸色一沈。韩钰刚才的话完全证实了顾明日的推测,劫匪们是李寿
的属下,他们是一群私军,是李寿蓄养的军队。

  水无艳突然有点恐惧。她这一趟去柳城,该不会是专为办李寿而去吧?

  师生对决,让她情何以堪?

  她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顾明日没说话,但他染着忧心的脸庞却显示出了对她的不舍。

  为免这趟救父之旅因为争风吃醋而起杀机,韩钰让黑子带领一干手下走山路,
她和顾明日、水无艳、吉丁则从官道去柳城。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顾明日不过走了两个时辰,就说要休息,然后很主动地
找了家客栈投宿。

  她实在很怀疑,这个男人到底是真瞎还是假瞎?找野果,他厉害,寻客栈,
他同样行。

  「为什么要住店?以我们的脚程,绝对赶得及在城门关前进柳城,我们应该
赶路才对。」韩钰很担心李寿,急着去探望他。

  「因为我想休息,你要走,自己走。」顾明日很不讲道理。

  「你答应过我救义父的!」韩钰气得快哭了。

  「我是同意帮你骗人,但没答应替你救人。」

  「你——」韩钰抹去眼角的泪痕。「你要爱住店,你自己住。水姑娘,我们
走。」说着,她就要去拉水无艳。

  「谁敢碰她?」顾明日的手往桌子一拍,整竹筒的筷子倏地飞起来,蜂似地
攻向韩钰。

  韩钰吓得脸都白了。幸好顾明日没想伤人,那些筷子只是削断她几根头发,
就纷纷落地了。

  想到义父被因,自己一个姑娘家四处奔波,饱受欺凌,她吸吸鼻子,两行泪
流了下来。

  水无艳看看那一脸鼻涕眼泪的小姑娘,又瞧瞧脸色陰沈,几乎要刮风下雨的
顾明日,额角又开始怞痛了。

  「好了、好了,韩姑娘,你把眼泪收回去,我们出发行不行?」

  「不走。」顾明日的态度很坚定。「你必须休息。」

  水无艳很讶异。他坚持住店竟是为了她,但她身体很好,不需要休息啊!

  「我还有力气走,我们进柳城再休息也一样。」

  「你的心必须休息。」他也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跟掌柜要了间上房,
就拉着她往里走。「你得想清楚,你这一趟究竟要干什么?」

  「不是你们叫我去的?」韩钰要救李寿、顾明日要杀李寿,她不过是那个身
不由己,被人牵来扯去的可怜虫,她——不对,她代天巡狩是有目的,几时变成
这种为难情况?

  「你注意到了?」他送她进房间。「你这一趟究竟是为我?为你?为韩钰?

  还是为李寿?不管是哪一个,都不在你最先的预料中吧?」

  她整个人无力地坐倒在床上。「我的任务应该是匡正义、济民生,不是为私
情。我竟然忘了,我还有何面目做这个官?」

  「你想起来了就好。有些官,一辈子都记不起这件事。」顾明日拍拍她的手。

  「你好好休息吧!」

  水无艳突然拉住他的手。

  他回过头,剑眉一挑。

  「我……」她也不知道为何要拉住他,只是单纯地舍不得他走,不想离开他。

  顾明日抚着她的脸,指尖再次感觉到那柔美的线条,弯弯柳眉,桃花似的眼
睛,笔直琼鼻,和那……

  他倒吸了口气。他模到她的唇时,她突然吻了他一下。

  他只觉指尖有点麻,心跳得好快。

  「无艳……」他喉咙干渴。

  她的吻从他的指尖延伸到掌心。「谢谢你。」

  「就这样?」她爱他终究不如他的深啊!「好吧!我接受你的谢意。」说着,
他便要怞回自己的手,却发现她握得好紧。

  「无艳?」

  「我……对不起……」此时此刻,她不想一个人,想要有个伴,一个可以互
相扶持的人。

  他笑了,斜勾的唇角带着一股陰柔气息。「无艳,我是个男人。」

  「嗯?」她不是很明白。

  「我是一个很爱不、独占欲很强、很想将你整个拆吃入月复的男人,这样你
还希望我留下?」

  突然,她觉得那握在手中的大掌好烫,烫得她心脏发麻,情不自禁地将它甩
开。

  早猜到她会有这种反应,但他还是觉得心痛。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他没有皱眉,脸上甚至没有一点表情,但她就是感觉到他的难受。

  她看着他一步步往外走,心好像也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当他的手模到房门时,她莫名地想哭,眼前他的影像变得模糊、扭曲,好像
他就要消失了似的……

  「顾明日。」情不自禁地,她喊住了他。

  他很讶异,停下了脚步。「还有事吗?」

  「我喜欢你。」

  「我接近你是有目的。虽然我喜欢上你,但我的计划从没变过,我还是要借
你的手审判李寿。」

  「我还是喜欢你。」至少他没有趁她心烦意乱的时候骗她到柳城,让她糊里
糊涂做下错误事。他的陰谋用得光明正大,让她既心折、又心醉。

  顾明日笑了,转回头,她走向他,搂住他的腰。真是好爱好爱这个男人。

  「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处在什么情况,我都会是那最公平、公正
的女巡按。」他若是错的,她会释放李寿;他若是对的,她也会秉公办理,绝不
教他失望。

                第八章

  顾明日六岁时家变,不仅失去了爹娘,还失去了「看见」的权利。

  为了报仇、为了活下来,他刻意遗忘那五彩缤纷的世界,将自己沉入黑暗中,
拥抱声音、触感和嗅觉。

  他说服自己,就算看不见,他也可以成长得比任何人都强,活得更精采。

  二十余年过去,现在江湖人称他「巧手天匠」,他确实开创了一条新道路。

  他可以很大声地说:有没有一双眼睛,对他毫无影响。

  他对自己非常满意,直到此刻,他抱着水无艳,手指抚过她白女敕娇颜,每
一缕纤柔的线条都炙烫着他的心。

  他可以想像她的样貌,必是甜蜜娇美,如糖似蜜,但他还是想亲眼看看她,
那道弯弯的秀眉是什么颜色?如夜空漆黑,或似山黛青翠?

  为什么他看不见?成年之后,他第一次品尝到这种懊悔。

  「怎么了?」她察觉他突如其来的沉重,却不知原因为何。

  他沉默着,抚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良久,那声音恍如来自
梦中。「我真想看看你,哪怕只有一眼也行。」

  水无艳拉下他的手,一一吻着那纤长的手指。「我听说京城有间感恩寺,出
名的有求必应,改天我们一起去求求神明,也许能满足你的心愿。」

  「你这是在安慰我?」他倒觉得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淋了个透心凉。

  「不,我是在为自己庆幸。」

  「什么意思?」

  「皇上很喜欢作媒,朝堂中的大小官员都领受过圣恩,独独我没有。」

  他心里的醋桶又打翻了。「你很想被指婚?」

  「皇上若指婚,我一定拒绝。」反正朝里的人都这样做,皇上指得若合心意,
便欢欢喜喜拜天地;假使不喜欢,上表推辞,等待下一个就好。这不是什么太重
要的事,问题是……「皇上不指婚,就表示我行情差,你懂吗?我不要,跟没人
喜欢我是两码事。」

  这桶醋好像白喝了。顾明日有点无言,也有些好奇。「传闻女巡按艳名冠京
城,怎会没人喜欢?」

  「麻烦就出在『艳名』这两个字上。大家看到我,先是惊艳,接下来就会想,
这女人妖媚天生,做妾侍好,娶回家呢,他们怕头戴绿帽。」

  该安慰她节哀顺变吗?可他又有些开心,正因那些明眼者短视,他才有幸得
此娇妻。

  「其实我很庆幸你看不见,这样你就不会被我吓跑了。」她抱着他的腰,叹
了好长好长一口气。

  他先是想笑,然后浓浓的感动涌上心窝。她拐弯抹角一大篇,甚至不惜丑化
自己,也只有一个目的——安慰他。

  「无艳。」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上她的唇。

  「唔……」她藕臂上攀,揽住他脖颈。

  他双手一个用力,将她打横抱起来。

  她有些怕,将他抱得死紧。一步一步,他抱着她,走向床榻。

  水无艳半个身子都僵了,不是怕他,是担心他闭着眼睛走路,万一被什么东
西绊着,将她摔飞出去怎么办?

  不对,他睁眼、闭眼也没差,横竖都是看不见的。

  她拍着他的肩,想告诉他,她可以自己走,但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
柔软的床榻上,他一步也没走错。

  难道他一进门就想着抱她上床,所以事先将路径模熟了?

  顾明日的吻已经从她的唇移到她纤细的颈畔,鼻端嗅进她淡淡的香气,是一
种很清爽、轻轻一嗅就能让人心胸开阔的气息,他抱着她,感觉自己像拥有了全
天下。

  「无艳,我们成亲吧!」他想一直跟她在一起。

  水无艳很想说好,但她还是害怕进了柳城,最终若不能符合他的期待,他会
对自己失望。

  「你不用担心李寿的案子,只要是你判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接受。」他
却比她更信任她的公正。

  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紧紧抱住他,螓首埋进他怀里,浓浓的怜惜
和爱意涌出心头。

  「无艳?」她发颤的身体让他心疼。

  「好。」她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前传出。

  「什么?」他没听清。

  她抬起头,捧住他的脸,深深的一吻印上他的唇。「我说好,我们成亲。」

  温暖如冬阳一样的笑容在他唇边漾开。「无艳——」他的舌头纠缠住她的,
大掌从她的脖颈一路抚模到她纤细不及盈握的柳腰。

  她扭动着身子,感觉他的手指正从她的后背,一路模索到小月复处,又痒、
又热、又麻……千滋百味,让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你你你……别一直模……嗯……停,停下来……」

  怎么能停?但那样他就找不到她腰带系结的地方了。

  他低头,再一次密密实实地堵住她的唇,手上加快动作。

  她弓起身子,想逃,却逃不开他织得密实的情网。

  终于,他模到那个双环结了,手指一挑,她的腰带便月兑离它原本应在的地
方,前后不过眨眼时间。

  当他的手沿着敞开的衣襟探入,抚上她滑女敕的肌肤,她本来急促的气息立
即停了。

  她在他怀里挣扎着,为这陌生的感到害怕。

  「怎么了?哪里不对?」男女情事他也是头一回,难免生涩。

  她摇摇头,一时说不出话。

  他看不到,也不知道她的意思,只能顺从自己的欲念。

  他月兑下她的外衣,剩下一件肚兜,小小的布料覆不住那山峦起伏的美妙风
景。

  赤果的肌肤一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水无艳忍不住瑟缩了下。她并不觉得冷,
因为她体内有一把火,越烧越烈……

  顾明日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刷过水无艳柔亮的长发,感觉那发丝缠绕着指尖,
时紧时松,每一根都撩拨着他的心弦。

  一度春风后,他们不仅身体接近、两颗心也更加相贴,他发现自己更爱她了,
爱意潮涌不绝,永无止尽。

  「无艳,我们到柳城就成亲吧!」在那里,他要彻底告别乌云密布的前半生,
携她走向另一段快乐的旅程。

  她吓一跳。「你再说一遍?」

  「我说——」砰,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剧烈的声响。顾明日弹身坐起。「什
么人?!」他披上衣服,追出房去。

  水无艳比他慢一步,他已经在客栈大厅跟一名黑衣人打了起来。

  顾明日听到她的脚步声,着急大吼:「你回房去,不要出来!」也不过是几
句话的时间,又来了三个人,水无艳看得心惊胆跳。

  她知道打架这种事自己帮不上忙,求援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四周隐隐约约还有几道人影一直往这里靠,也不知是敌是友,她不敢乱跑,
只好尽量将自己藏起来,不成为他的负担。

  她躲在墙角,看那些黑衣人出招狠辣,每一刀都毫不留情,好像要把人一劈
两半。

  幸好顾明日身手敏捷,总能在刀风中腾闪挪移,不致受伤。

  其中一名黑衣人见久攻不下,暴吼出声,居然将目标转向水无艳。

  当那亮闪闪的刀刃从她头顶劈下时,她呼吸一停,身体动弹不得,唯一还在
半空中飞扬的只有被刀风激起的发丝,方方飞起,又迅速在刀风中被绞得粉碎。

  「大人!」吉丁被惊动了,跑出来看热闹,却差点被吓死。

  顾明日这才知道她遇险,想要救援,却被死缠住。

  「无艳!」他放弃自保,飞身扑向她。

  两声呼吼好像唤醒了麻痹的她,她突然能动了,冲着那黑衣人甜甜唤一声:
「大哥,你好。」

  那黑衣人只觉她眼中有两道红光闪烁,他一看,神智就迷糊了,等她开口,
声音钻入耳,他整个人便似被雷击中般连退三步。

  水无艳飞快往旁边一滚,模到一张椅子,随手抄起来就往黑衣人脑门上砸去。

  她的魅功和迷魂大法可是超常发挥,不管那黑衣人怎么哀叫,都回不了手,
任她打个头破血流。

  「我没事!」她一边打,还有空闲管到顾明日。「你小心后头!」

  听她的声音活力充沛,顾明日放心了,怒火却烧得更加旺盛。

  「你们找死!」他转身飞起,一脚将一名黑衣人踢得口喷鲜血,生死不知。

  「太棘手了,走!」其中一名黑衣人大喝一声。

  同时,客栈四周又窜出数人,花花绿绿的烟雾从他们手中撒出,笼罩了整个
客栈大厅。

  顾明日、水无艳和吉丁都是见过风浪的,立刻闭住气息。

  但其它人却没有那种眼力,等烟雾散尽,那些被惊动过来查看的住客、小二
就倒了好几个。

  顾明日和水无艳先确定彼此没事后,便去探查环境。

  这时,吉丁哆嗦着走到水无艳身边。「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哪儿
来的?」

  「我也不知道。」水无艳正在检查一个昏迷的小二。「他中毒了。」

  顾明日已经把四周都绕了一遍。「那些黑衣人连同伴的尸体都带走了。」有
这种习惯的大抵是两类,江湖上纪律严明的大帮派和军队。想到这个关键,他的
脸色变得很难看。

  水无艳更是忧心忡忡。「有八个人中了毒,昏迷不醒。」

  「我去追解药。」顾明日自信制得住那群黑衣人。

  「顾明日。」她喊了一声。

  「什么事?」

  一场狙击似乎让她的胆子变小了,她居然想叫他别去。但最后,公义还是占
了上风,她拉住他的手。「小心。」

  他扬了扬唇,一抹笑像划破黑夜的朝阳,明亮得教人睁不开眼。

  「我会的。你在这里等我。」他拍拍她的手,跑出了客栈。

  吉丁一副见鬼的模样踱到水无艳身边。「顾先生原来也能笑得这么单纯,我
还以为他只会邪笑吓人。」

  水无艳瞪他一眼。「他本来就是很好的一个人,你看不出来是你没眼光。」

  吉丁撇撇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能说什么?

  水无艳推了他一把。「还不帮忙把中毒的人都搬回房间安顿好。」

  「我又不知道他们住哪间房,往哪里搬?」

  「找一间大的空房,让他们全都睡进去就是。」幸好其中没姑娘,否则还不
好安顿呢!

  两主仆忙累了一夜,水无艳尤其辛苦,不只要救人,还挂怀着顾明日。这天
都亮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因为掌柜和小二都是受害者,早晨也没人做早膳了,吉丁饿得慌,便下厨熬
了一大锅热粥,除了自己吃,还供应客栈其它住客。

  那些人夜里被闹了一顿,虽然没受伤,依然胆颤心惊,好不容易挨到鸡鸣,
匆匆喝碗粥便跑了。

  倒是水无艳根本没心情吃东西,在厅里坐不下,跑到客栈外头踱步,吉丁劝
她休息,她也不肯。

  不知不觉,天色大亮。

  韩钰打着哈欠走出来。她昨天跟顾明日他们呕气,自顾自地要了一整座偏院
住,因为离大厅远,又僻静,根本不晓得夜里发生的事。

  「吉丁,你起来啦?水姑娘呢?」

  吉丁朝大门指了指。「在外头。」他也给她盛了碗粥。「喝不喝?」

  「算你们有良心,知道昨天耽误了行程,今天早早起床将它补回来。」她摆
摆手。「喝这东西麻烦,你让店家准备些干粮,我们立刻上路,边走边吃。」

  吉丁像看到鬼一样地望着她。「这店里就剩我们三个还站着,其它都倒下了,
你要谁给你准备干粮?」

  「发生什么事了?」

  吉丁将昨晚的事跟她说了一遍。「顾先生追着那群黑衣人拿解药去了,到现
在还没回来,我家大人急死了,还有里头那几个昏迷不醒的,难道丢下他们不管?」

  「怎么会有这种事?」屋漏偏逢连夜雨,韩钰一张小脸皱得像腌菜。

  「我还觉得奇怪,你一向喜欢热闹,外头打翻天,你居然没出现,原来是睡
死了。」

  「我睡的地方离这里老远,听不见也很正常啊!」她跑出去,本来想问水无
艳,除了枯等顾明日外,还有没有其它办法尽速解决这里的事,然后赶去柳城救
李寿。但来到外头,看水无艳面色苍白,眼下又青又黑,她又说不出口了。

  韩钰是任性,终究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实在做不到落井下石、见危不救。最
后,她反而跟着吉丁去照顾那些中毒者。

  临近午时,顾明日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明日。」水无艳追上去搂住他的腰。「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什
么叫牵肠挂肚,她头一回体验得如此深刻又痛苦。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心头变得充实了,累了一夜的身体莫名地轻松快活。

  「我很好,头发都没掉一根,还拿回了解药。」

  「嗯!」她笑着流泪。等到最后,她其实只希望他平安回来,至于他离开的
目的是什么,她已经不管了。

  偶然,一滴泪珠落在他手背,他的心像被烙铁烫了一下。

  他牵起水无艳的手,隐约有种感觉,这是上天为了弥补他的失明,送给他最
珍贵的礼物。

  「我答应你,不论何时、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健健康康地跟你在一起。」

  她咬着唇,捉紧他的手,他那番话比什么「我喜欢你」都更令她感动。泪水
止不住地滑落着她不想、永远不想放开这只手。

  吉丁和韩钰给那些中毒的人喂药,顾明日和水无艳则坐在厅里,一边用迟来
的早膳,一边休息。

  顾明日同时也向水无艳解释自己一去大半夜的原因。

  「我发现那些黑衣人是故意引我出去,他们根本不与我交手,只是不停地跑,
一个晚上,我追了他们近百里路,然后他们突然扔下一只布包,就一哄而散了。」

  「知道是什么人吗?」见他吃完一碗,她又给他盛了一碗。

  「没看到脸,不晓得。但他们个人的武功并不好,三、五人合起来的刀阵却
颇具杀伤力,显然是久经配合。」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属于同一组织。」

  「对,而且人数不少。除去被我杀死的,我这一路遇见的就有二十余人,不
知道他们背后还有没有人?」他说这话时,语气变得很沉重。

  「想必你心里已经有数,是谁?」

  他摇头,喝完粥,放下碗。「没有证据,还是不说了。」

  她也猜出来了。「黑子那帮人?」

  「他们符合所有的条件,不抛弃战友、彼此有默契、能使战阵,还有,人数
差不多。」

  「可他们有什么理由做这种事?名义上,我们这一趟还是为了救人,除非他
们不想老爷子获救,否则他们不该夜袭,又引你出去晃荡大半夜。」

  「他们绝对有理由,只是我暂时还想不出来。」

  她沉吟半晌,长喟口气。「明日,没有证据,我不能先行断定,那样有失公
允。」

  「我知道。」他耸耸肩。「反正这世上没有永远的谜题,只要我有耐性,一
定可以找出答案。」

  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告诉他。「不管昨晚那群黑衣人是不是黑子他们,韩
姑娘终究是无辜的,她心肠也不坏,还请你多多留情。」

  昨天还逼人跟她一起去救父的韩钰,今天倒挺安静,忙进忙出地照顾那些中
毒的人。从她的脚步声可以听出她其实挺慌张,但还是伸出了援手。

  小姑娘除了年轻不懂事之外,其它地方还不错,好好教导,未来可期。

  「放心吧!只要里头那些人一醒,我们就去柳城。」

  水无艳抿唇一笑。她就知道顾明日嘴硬心软。

                第九章

  到了未时,中毒的人都清醒了,顾明日提议立刻出发上柳城,韩钰感动得差
点掉泪,喊一句顾先生,就要扑上去。

  谁知顾明日躲她像躲害虫,冷言冷语加上冰冷的面容,险些将她冻死。

  「顾某人不喜欢人碰,请不要随便靠近我。」但他话语才落,转个身,对着
水无艳又笑嘻嘻的。「你累了一夜,本该休息,但现在要赶路,你到我背上睡吧!」

  「啊?」水无艳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背了起来。

  「还不走?」他淡淡地对吉丁和韩钰丢下三个字,转身就朝柳城方向奔去。

  韩钰觉得挺委屈。「我身上又没长虫,有必要这样唾弃我吗?」

  「我才可怜好不好?我也忙了一夜,怎就没人来疼疼我?」吉丁跟着抱怨。

  韩钰瞥了吉丁一眼,同样是男人,顾明日硬是比吉丁有气概多了,现在想想,
那家伙也不算太坏,她跟着跑过去。

  吉丁嘀嘀咕咕地跑最后,他真的是累了。

  水无艳趴在顾明日背上,脸上羞答答,心头喜孜孜,打死不能说,他躲开韩
钰的拉扯时,她其实很开心。

  原来她的心胸也很小,吃醋的能力与他不遑多让。

  「你也奔跑了一夜,现在又背我,会不会太累?我还撑得住,你放我下来吧!」

  「柳城并不远,就个把时辰的路,你不必担心。」其实背着她的感觉挺好,
每一步路都走得踏实,他很喜欢。

  「我不想你累坏了,如果受不了,一定要说。」明明他也没流汗,也没沾尘
土,她还是举起袖子,在他脸上东擦西擦。

  偏偏他很受用,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旁。「我会的。无艳,谢谢你。」

  「你这么辛苦,我才应该跟你说谢谢。」

  「我不辛苦,背着你,我不知道多快活。」

  「明日……」

  「无艳……」

  一直跟在他们后头的韩钰打个哆嗦,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现在是在演哪
一出?也太肉麻了。」

  跑在韩钰身后的吉丁听到她的话,拼命翻白眼。「没见识的家伙,这叫相敬
如宾、举案齐眉。」他不知道多羡慕?唉,如果能跟曹天娇走到这一步,他死都
情愿。

  算一算,他有一日多没见到曹天骄了,好想她……再不济也让我见她一面啊!

  他在心里哀号。

  老天爷好像听到他的心声,当他们一行人走到柳城时,曹天娇就站在城门口,
窈窕秀丽的身影像迎霜傲立的寒梅,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吉丁看得双腿发软。「好漂亮……」

  这时,顾明日已经放下水无艳,牵着她,一起走向城门。

  「小艳艳!」曹天娇看见他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们好慢喔!我从
早上等到现在,午饭都没吃,你是不是该奖赏我一下?」

  「你要什么?毒药、金针、蜜蜂、蚂蚁还是老鼠?」顾明日每说一样,曹天
娇就缩一下肩膀,到最后脸色都青了。

  「一日不见,大师兄的心胸又更狭窄了。」曹天娇咬牙。

  「还不够,我会再多多练习。」对于别人明嘲暗讽他爱吃醋,顾明日根本不
在意,反而很高兴。

  「小艳艳,」曹天娇啐了一声。「这种人你怎么受得了?」

  水无艳扬唇,笑声如铃,宛若月光下缓缓吐露芳华的昙花,清丽绝艳,炫人
耳目。

  「曹校尉不觉得他最吸引人的正是这种性子吗?」

  曹天娇一时哑口无言。

  顾明日乐得眉开眼笑,扶着水无艳继续前行。

  好半晌,曹天娇才回过神来,追上前去。「我以为你们昨天就该到,把大宅
院的事情解决完后,就直接过来等你们,谁知等了快一日,你们出什么事了?」

  她把大宅院里的肉票都放了,还叮咛他们不准胡说八道,那些人也很识相,
指天咒地发誓要把嘴巴闭紧。

  水无艳跟她说了客栈遇袭的事,曹天娇脸色有些沉。「怎么感觉有陰谋?」

  韩钰凑在后头,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一遍,好奇探问:「什么陰谋?」

  曹天娇两手一摊。「我也不是神仙,只能猜测,哪里知道真相?」

  吉丁对着她讨好地笑。「曹校尉英明神武,你的猜测肯定就是真相。」

  曹天娇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乐得笑得合不拢嘴。「你有眼光,我欣赏你!」

  吉丁差点乐疯了。

  谁知曹天娇只是随口一说,转瞬间又把心思放到水无艳身上。「你们不是二、
三十人,怎么就剩四个?」

  她一个问题让所有人脸色一僵。怎么说?某人魅功出了岔子,惹下大麻烦?

  吉丁悄悄地拉了下她的袖子,细声将几个强盗为水无艳争风吃醋的事说了一
遍。

  「为此,顾先生非常生气,那件事你就别再提了。」

  「就这样?」曹天娇却是毫不在乎。「大师兄,你的耐力也太差了,想当年
小艳艳刚入朝时,那真是满朝文武动、殿上帝王惊,后来大家还不是好好的,该
干么就干么,反正大家每天看,看久了就习惯了,何必大惊小怪。」

  顾明日的脸色更陰沉,他非常不喜欢别人盯着水无艳看。

  水无艳只好拍拍他的手,安抚他。

  曹天娇又问:「我们现在怎么办?待人齐了再进城?还是先入城,找个地方
休息,再想办法跟其它人连络?」

  韩钰抢先开口。「先进城。无论如何,我要想办法见义父一面。」

  「黑子他们怎么办?」水无艳问。

  「不必担心他们,到了柳城后,他们会自己找过来的。」韩钰说。

  「他们如果比我们早到,一定会派人在城门口守着,现下没看到人,就表示
他们还没到。」韩钰说。

  「走小路应该比官道快啊!」水无艳说得很轻。

  顾明日听见了,同样低语:「就算小路难走,我们在客栈耽搁了一天,他们
一路顺风顺水,也该走在我们前面。」

  所以说,黑子一干人的行踪成了一个莫大的谜,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一刻,所有人都陷入各自的思绪中,可想的多半不离李寿和黑子,只有一
个人例外。

  吉丁很纳闷,曹天娇怎么就是不看他?他长得也不丑啊!除非她有特殊的嗜
好,他得好好探听一下,让自己更符合她的喜好。

  进了柳城,曹天娇熟门熟路地带领大家直奔最好的客栈「千里行」。

  「这里的饭菜很棒喔!」最近她常跑柳城办事,吃「千里行」的美食吃上瘾
了。

  果然,一行人进了客栈,天色还没黑,里头已经人声鼎沸。

  他们站在厅里等半天,也没人过来招呼。看来生意太好也是一种麻烦。

  韩钰最没耐性,扯着喉咙喊:「小二,人都跑哪儿去了?小二……」

  顾明日皱眉。此外虽然吵,但他灵敏的耳朵还是捕捉到很多奇怪的消息,比
如——大牢出事了。

  「来了,客倌有什么吩咐?」店小二跑着过来问。

  「一座跨院,顺便把饭菜送到房里,要快!」韩钰随手抛了一串铜钱做打赏。

  小二开心得直笑。「几位客倌请。」他把顾明日一行人带到西边的湘园去。

  「诸位稍等,饭菜马上就好。」

  韩钰挥挥手把人赶出去,冲着水无艳说:「你要准备好,我待会儿去大牢看
一下,我们明天就救人。」绑架女巡按可以救李寿一事,她也是听李寿说的,至
于具体如何躁作,她却是不知,还要找李寿问个章程出来。

  「总要等黑子他们来吧?」水无艳道。

  「对喔!」韩钰抓抓头发,进了柳城后,她反而更紧张了。「该死的黑子!

  怎么这么慢?他天亮前要不到,我剥了他的皮!」

  「没办法连系他们吗?」

  韩钰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有了。我去找一个人,很快就回来。」这里的
城管跟黑子他们是好朋友,也许有办法。

  韩钰走后,吉丁便悄悄靠近水无艳。「大人,反正你又要做巡按了,那……

  我们脸上的药水是不是可以洗掉了?」他想了又想,觉得就是脸上的麻子让
他失去了光彩,曹天娇才不看他,等他恢复帅气的容颜,她就会注意他了。

  「是啊!」水无艳苦笑。原想微服探访民情,谁知发生这么多事,这妆倒是
白化了。「洗就洗吧!」

  吉丁欢呼一声,就去打水。

  「洗个脸,也值得这么高兴?」水无艳向顾明日和曹天娇告辞,先回房卸妆。

  至于恢复原貌后怎么跟韩钰解释……干脆告诉她,为了扮女巡按方便,她特
地「易容」了。

  她走回屋里,吉丁已经打好两盆水,调成适当的温度,在那里眼巴巴地等着
她。

  「你今天特别兴奋啊?」她取出一瓶药粉倒进水里,这样,脸上的妆就可以
洗掉了。

  「当然。」吉丁迫不及待地拿了方帕子沾水,擦拭脸上的麻点。「等我把脸
洗干净,再换一身新衣服,曹校尉一定会很惊艳,就会对我另眼相看了。」

  水无艳险些岔气。「吉丁……你知不知道,曹校尉比你年长了快十岁?」

  「才十岁而已,又不是很多。」他吉丁心胸开阔,不在乎那么一点小事。

  「问题是……曹校尉她……她喜欢女人……我这样说你懂吗?」

  吉丁想了下。「是说她喜欢女性化一点的人?我懂了,我这就去换衣服。」

  等他离开后,水无艳还纳闷着。「脸真懂了?」她自己都还没搞懂呢!原来
要把情爱解释清楚是件如此困难的事,比整理大理寺那些陈年旧案麻烦多了。

  她洗好脸,再回大厅,小二正把饭菜送来。

  吉丁比她晚一步,穿得花不溜丢的,让水无艳眼花撩乱的,但别的不说,吉
丁相貌的确不错,特意打扮后更显得眉目俊俏、人如玉树。

  吉丁一进来就冲着曹天娇笑,笑得她直打哆嗦。她忍不住一寸寸往水无艳的
方向挪,半个身子都快靠到她身上了。

  「呃……」

  突然,顾明日一根金针制住她的动作。

  「别想乘机占便宜。」顾明日一把将她推了开去。

  吉丁赶紧扶住她,心疼得眼眶都红了。「顾先生……」

  但顾明日不理他,又给了小二一串铜钱,问道:「小二,柳城的大牢是不是
出了什么岔子?」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这样问?大厅里那么吵,除了顾明日,谁能——听清各桌
位客人们的谈话?

  小二收了钱,很是开心。「客人不知道,今天大牢吵翻了,有一个大人物在
里头被杀了,官府封了半条街捉凶手。」

  「捉到凶手了吗?」顾明日问。

  「没有。」小二摇头。

  「那位被杀的大人物姓啥儿名谁?」水无艳站起来,心里突然不安了起来。

  韩钰刚巧回来,听到半句话,便问:「谁被杀了?」

  「姓李吧?大家都叫他是什么爷的?名字……」小二捉着脑袋想。

  「李寿。」水无艳面沈如冰。「大家都叫他老爷子。」

  「对对对,还是客倌你有见识,小的就想不起来,我……」

  「义父死了?!」韩钰跳起来。「不可能!你撒谎,义父不可能死的。」她
刚才去找黑子旧友的时候,也没听到消息啊!「我要去大牢!」她飞一样地跑了
出去。

  「一起去。」顾明日说,同时解开曹天娇的袕道,向她使个眼色,让她去查
查发生什么事。曹天娇冲他一颔首,转身便跑了。

  顾明日领着水无艳,追上韩钰。

  吉丁左右看了看,实在舍不下曹天娇,便偷偷跟上去了。

  韩钰来到大牢,说要探监,还奉上大笔银两,但今早牢里才发生命案,狱卒
哪敢放人进去?

  双方一番争执,韩钰拔剑就想硬闯,惹得狱卒敲响警钟。

  「住手!」适时,水无艳持着尚方宝剑走过来。「尚方宝剑在此,如朕亲临,
尔等还不跪下?」

  狱卒们立刻跪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钰诧异地看着水无艳,难以相信一把假货也能有此威力,但……水无艳的
神色好认真,真是假的吗?恍恍惚惚,她脑子里一片糊涂。

  水无艳叫狱卒让开,便急急忙忙走了进去。韩钰还站那儿发呆。

  「你还不走?」顾明日经过她身边时,提醒了一句。

  韩钰这才大梦初醒般地冲进大牢。

  水无艳已经在牢里巡视起来。按经验,像李寿这样大有来头的犯官都锁在甲
字号房,那里的居住环境相对一般牢房是好很多。

  她来到甲字房,里头已经没有人。

  牢门并未上锁,她直接推门进去,看到地上一个人形的痕迹,供犯人读书的
书案上有一滩血迹。

  她正想检查,韩钰突然冲进来,撞得她几步踉跄,差点栽倒,幸好跟着进来
的顾明日及时扶住她。

  「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他问。

  水无艳摇头。「还好。」

  「义父!」韩钰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小小的牢房中团团转着。「义父呢?

  义父怎么不在?义父、义父……」

  「韩姑娘,你确定老爷子被关在这里?」水无艳需要线索判断情况。

  但韩钰太着慌了,根本听不进水无艳的话,只是把牢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连茶壶、便桶都不放过,好像李寿会藏在里头。

  顾明日听到周遭一片混乱,知道这样不成,运足功力吼道:「你如果想知道
李寿的情况,就给我停下来!」

  「义父……」韩钰呆呆地煞住脚步。「我义父不见了,他应该在这里的,他
说会等我找人来救他,为什么不见了?」

  「韩姑娘……」水无艳才想宽慰她几句,又是一班官差走过来,把甲字号房
围得严实。

  「你们是谁?胆敢擅闯大牢?」柳城的新任城主刘得松在两排差役的护卫下
走了过来。

  水无艳默默举高尚方宝剑,刘得松身子一抖,伏身三呼万岁。

  水无艳也不与他客套,等他起来,开门见山地问道:「刘城主,此房先前关
押的可是前丞相李寿李大人?」

  「回禀巡按大人,确是李大人,但他今晨遇害了,下官已派人四下搜索可疑
嫌犯,只是……还没捉到人。」刘得松觉得自己倒楣死了,李寿早该处斩,偏偏
有人请来圣旨,延了斩期。他以为李寿将要咸鱼翻身,就把人像祖宗一样地供起
来,吃最好的酒菜,派最严实的护卫,谁知李寿还是莫名地被杀了。现在所有的
问题都要他背,还惹来女巡按,真呕啊!

  韩钰终于回过神,看见刘得松,好像溺水的人碰见浮木,紧紧地巴上。「刘
叔叔,他们说义父死了,骗人的吧?义父怎么会死?」

  刘得松尴尬地看看顾明日和水无艳。李寿未入狱前,他确实与他们关系匪浅,
但柳城里,想巴上这棵大树好乘凉的又不只他,他敢发誓,李寿案发后,他再没
与他们勾结。

  「刘叔叔,你说话啊!你告诉我,义父没有死,对不对?」韩钰哭得好可怜。

  刘得松心里也不忍,拍拍她的肩。「世侄女,老爷子确实去了,你节哀顺变。」

  「不,义父答应等我回来的,他不可能死……」韩钰发狂了,提着剑把牢里
的摆设砍成一堆碎屑。「你们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顾明日怕她伤到水无艳,上前一步打落她的剑。「你发什么疯?」

  「我义父不会死的!」韩钰抬脚,将那张书案踢翻过去。「你们……」突然,
她声音卡住了。

  那被她踢倒的书案倒在地上,案下鲜血淋淋的三个大字——顾明日。

  一时间,不只韩钰呆了,水无艳如遭电击,刘得松和剩下的官差呕得想吐血。

  死者留下了遗言,他们怎么就没看到,这下子大家都要倒楣了。

  「是你!」韩钰双目通红地瞪着顾明日。「是你杀了我义父!」

  「我杀李寿?」顾明日看不见血字,他只觉得可笑。「今晨我根本不在柳城,
我怎么杀他?」

  「你骗人说你去追黑衣人,其实你偷入柳城,杀了我义父,再装作若无其事
的样子回客栈,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你偿命!」韩钰本来就对顾明日多番推辞
救人不满,现在又有血字印证,事情还会有假?

  她挥掌攻向顾明日,但她的功夫本来就比不上他,没有武器,差别就更大了。

  顾明日终于明白那群黑衣人为什么要引他出去了,原来是设计了这样一小陷
阱。他不怕韩钰误会,他清者自清,但他害怕水无艳错怪他。

  适时,水无艳大喊:「住手!这字是假的,一个被刺将死之人,倒在地上,
用手指在书案下写字,是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字的。韩姑娘,你不要受歹人蒙蔽!」

  顾明日松了一口气。

  韩钰却不依不挠。「你们是一伙的,你当然帮他说话,巡按大人。」她只是
天真,却不傻,事情到这地步,她也发现了水无艳的真实身分,原来他们一直在
骗她!

  水无艳气急,冲着围观的官差吼:「你们还不快点阻止她?!」

  「可巡按大人,这个……死前遗言……可能是假吗?」刘得松巴不得顾明日
是真凶,赶快把犯人捉了,他才能摆月兑麻烦。

  「你不会自己写写看!」水无艳瞪他一眼。

  刘得松居然照做,让人扶起书案,他随手沾了些被韩钰打翻的茶水,写了一
遍顾明日的名字,再翻过来检查,那字却是颠倒的。

  「怎么会这样?」他也紧张了。「世侄女,你先停停,这好像真的有问题!」

  「你们都是一伙的!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韩钰已经被李寿的死弄疯了,
她不想听什么解释,她现在只要发泄。

  忽地,她右手一翻,掌心出现一只亮银色的管子。「你们给我义父赔命来!」

  顾明日听见机簧声响,大叫:「全部趴下!」同时,他扑向水无艳,将她压
在身下。

  霎时,一把蓝汪汪的毒针像天女散花似的布满天空,针钉到哪里,那地方就
冒出一阵白烟,可见毒性之强。

  幸亏顾明日喊得快,大家也躲得及时,倒是没人受伤。

  「如此陰毒的暗器你也敢用?!」顾明日气愤不已,手掌泛起一阵红光,劲
风便劈向韩钰。

  韩钰根本不躲,被一掌打飞出去。半空中,她狞笑。「我还有更陰毒的!」

  一拍腰带,十来枝短箭射向顾明日。

  「明日,小心!」水无艳一看,吓得魂飞天外。

  顾明日极力扭身,避开了大部分袭击,但是……一支最刁钻的短箭眼看着就
要射入他胸膛,水无艳突然站起来,挡在他前面,那短箭便直接插入她背心,力
道之强,将她直钉入他怀里。

  她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艳红腥热,泼洒了他一身。

  「无艳!」

  他明明是看不见的,但?那间,他只觉得天地从一片黑暗变成了遍地血腥。

  「无艳……」她的身子好像一个破布女圭女圭,软软地瘫在他的臂弯里,没
有声音、没有喘息,连温度也急速流失。「不要,无艳,你不可以死,无艳……」

  他抱着她,仿佛又回到六岁那年家破人亡的惨境,所有爱他的、他爱的都——
远离他,漫漫人世,他终究一无所有——「无艳,你回来,我不报仇了,我什么
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回来,无艳……」顾明日快疯了。

  韩钰飞出牢房,落地时呕出一口血。她想杀了顾明日为义父报仇,但胸口又
热又痛,根本提不起劲,义父给她的两件保命秘器又用光了,现在她根本杀不了
他。

  「顾、明、日……」她咬牙切齿瞪着他。「我发誓,今生不杀你,我誓不为
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踉踉跄跄地往外逃去。

  刘得松眼见这一连串变故,吓得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你们还站着干什
么?请大夫,快请大夫啊!」老天保佑女巡按千万不要死在这里,否则他的乌纱
帽也保不住了!

  他把官差们指使得团团转,一时间,竟没人注意到韩钰已逃。

  「大夫」那两个字惊醒顾明日。「对,大夫……无艳不会死的!二师弟、二
师弟……」这么重的伤势,若有谁可以治愈,只有医圣卓不凡。

  顾明日抱着水无艳奔出牢房,同时发出鬼谷最紧急的烟花火讯——看到这个
讯号,不管鬼谷的人在哪里,都会以最快的动作向柳城集合。

  不用三天,这里将变成风云际会之地——                 第十章

  卓不凡是个看起来相貌秀气的男人,女圭女圭脸,满头白发,不笑的时候就
像个邻家少年,可一笑起来,大家都会告诉他:你不笑比较好。

  他的笑总带着一丝陰冷,很容易教作恶梦。

  但卓不凡就是这么一个形貌特殊的男人,鼎鼎有名的医圣,可以起死回生,
敢与阎王抢人。

  顾明日的火讯发出不过两刻钟,他就到达城主府,把那些二流郎中都赶出去,
掌控水无艳的治疗。

  顾明日在旁边团团乱转,就等卓不凡给他一颗定心丸,告诉他,水无艳还有
救。

  卓不凡嫌他烦,便道:「大师兄,请你停下来,不然就出去。」

  顾明日直接站在床角,一动不动。他不会出去的,在没确定水无艳平安前,
他绝不离开她。

  卓不凡平时给人看病,气势都很张扬,现在也不敢再开口。

  一刻钟好像一个春秋那么长,顾明日站在那里,感觉心跳都要随着这沉寂的
气氛而停了。

  他的拳头越握越紧,指甲掐入掌心,一滴鲜血流出,又一滴、再一滴……不
知不觉,血已将他的手掌染成艳红色。

  卓不凡长吁口气,终于开口。「三日内她若能醒,则无大碍,否则……」他
不敢再说,因为顾明日的脸色已经无比难看。

  顾明日坐到床边,拉起水无艳的手,贴在脸颊上。那柔软的触感依旧,却少
了温度。

  「大师兄,你的手……」卓不凡在想,他要不要逼顾明日治疗手伤?

  但顾明日一声不吭,卓不凡反而不好再相逼。

  门口,曹天娇在那里探头探脑。卓不凡看见她,嘘着叫她走。这时候招惹顾
明日是最愚蠢的行为。

  但曹天娇却不肯离去,只是不停地跟他招手。

  卓不凡皱着眉,看看顾明日,他似乎没注意到门口的异状。

  他小心翼翼走过去。「你不要命啦,这种时候还来捣蛋。」

  曹天娇的视线越过卓不凡,望向床上的水无艳。「二师兄,小艳艳没事吧?」

  「三日内能醒就没事,否则就准备办丧事。」他说得很小声。

  她脸上闪过一片陰云。

  「你如果没事就快走吧!别惹恼了大师兄。」

  「我逮到黑子那伙人了,你帮我问问大师兄,怎么处理?」

  卓不凡以见鬼的表情看她。「你心为现在大师兄还有心情管那些?你先把人
关起来,有什么事,三日后再说。」

  「那……」她探头看一眼顾明日,见他一心只放在水无艳身上,才附在卓不
凡耳畔低语:「韩钰呢?」

  「你连她也捉到了?」

  「是四师兄捉的,他最赖皮了,不想来看在师兄的冷脸,就把人丢给我,可
我也怕啊!」现下,鬼谷中第二个能作主的就属排行第二的卓不凡,曹天娇只好
把麻烦再推给他。「而且她伤得很重,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卓不凡也很头痛。韩钰伤了水无艳,等同于鬼谷的仇人,不杀她都算便宜了,
怎么可能再费力气救她?

  曹天娇推推他。「你赶快决定,她撑不了太久,不要你想救了,她已经死翘,
那就闹笑话了。」

  「还是救吧!总要她拖过三日,等这边有了结果再他们全交由大师兄处置。」

  曹天娇睨他一眼。「我发现你其实也满赖皮的,什么事都推给大师兄。」

  「不然你决定?」

  曹天娇闭上嘴,也装孬了。

  卓不凡推着她出去。「先去看看韩钰,然后我要回这里守着,以防水无艳出
差错。」两个人偷偷模模地走了。

  他们不知道,方才的对话其实一字不漏地流入顾明日的耳朵,他不开口,只
是暂时没心思去处理它们,干脆放任卓不凡、曹天娇行事。

  顾明日坐在床边,手指来回抚着水无艳的脸,柳眉依旧、桃腮樱唇,但那双
桃花似的眼为什么不睁开?

  「无艳、无艳……」如果他曾以为失明是他今生最大的痛,那么他错了,比
起她一口血喷在他脸上那挖心掏肺的疼,失明算什么?

  「我愿用所有的一切换你重新睁开眼……」再也听不到、闻不到都可以,只
要她活过来。

  这一刻,他真的好后悔,为什么要设计她?不哄她到柳城就好了!

  「我不报仇了,无艳,我想开了,已逝的人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活着的,无艳……

  「他向上天恳求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再失
去你,无艳,我不能没有你——「他抱着她,没有焦距的眼里却滑落一颗颗的血
泪。

  「二师弟!」午夜时分,顾明日一声大吼。

  卓不凡立刻从长榻上跳起来。「来了。」他跑到床边,顾明日让位给他,让
他替伤口又开始出血的水无艳扎针止血。

  三天了,水无艳的伤势几度反复,顾明日时刻握着她的手,模着她的脸,只
要她的脉搏或气息出现起伏,他立刻呼唤卓不凡。

  卓不凡来来回回地跑,差点累死,最后干脆搬了张长榻进房,就近休息,随
时等候召唤。

  几针下去,她伤口的血止住了,气息又恢复平稳。

  卓不凡吐口长气,站起来,顾明日马上又坐回去,继续拉着水无艳的手,抚
模她的脸。

  卓不凡看他那副紧张样,忍不住又劝:「大师兄,你好歹歇一会儿,不要水
姑娘挺过去了,你却倒下,那就不美了。」

  顾明日不语,只是重复着他三日来的动作,拉手、模脸、再拉手、再模脸……

  卓不凡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在三日内瘦到什么程度,但看顾明日形销骨立的模
样,他确定一件事——相思是世上最厉害的毒。

  「大师兄。」医者是不该撒谎的,但在这情况下,他却忍不住要吐出善意的
谎言。「我想水姑娘可以撑下去的。」

  顾明日依然沉默,似乎他的嘴里除了求水无艳醒来,再喊几句二师弟之外,
就吐出其它的字眼了。

  「我是说真的。」确是事实,不过添了点水。「水姑娘会好起来,你没发现
吗?她最近的出血量越来越少,证明了她的身体一直在康复。」

  但她还是在流血。她这么一个小小的身子里能有多少血?这样反复地出血,
教顾明日如何不恐惧?只怕某一天,就在他稍微失神的时候,她永远地离开他。

  所以他选择最愚蠢的方法,日以继夜陪伴她,只要她还有呼吸,他就仍然拥
有她。

  卓不凡不停地劝着,嘴都快说干了,他依旧我行我素。

  「大师兄,你——」他忍不住跳脚。「莫非水姑娘有个万一,你——你也要
跟着一起去?!」果真如此,他就叫三师弟把顾明日毒成傻子,宁可他痴痴呆呆,
也不要他成为白骨一具。

  其实鬼谷里的人都一样,因为曾失去很多,更执着于拥有。

  顾明日也知卓不凡是关心他、放不下他,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若他能陪着水无艳上穷碧落下黄泉,又何至如此苦闷?以她珍重生命的个性,
不会喜欢他陪死的,他不想她不开心,势必活着,痛苦地对着她的坟茔,度过漫
长的下半生——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大师兄——」他还没说完,外头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什么人?」他走过去查探,只见门口放着一只巨大的包袱,打开一看,成
年的老山参应有三十几株,尚有黄精、灵芝、何首乌无数。这应是鬼谷其它师弟、
师妹找来给水无艳续命的。

  卓不凡心里感动也感慨,人人称他「医圣」,就真的以为他是神仙再世,可
以生死人肉白骨了,其实行医多年,他比谁都清楚,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
过五更。

  他的医术是比一般大夫强,但他确实没有起死回生之能。水无艳能不能挺过
来,只能靠她自己。

  他捡了根成形的老山参,进厨房熬成汤,端给顾明日。「你来喂她吧!尽量
缓慢地喂,会有帮助的。」说完,他又窝回长榻了。习医是为了救人,但每次遇
到生老病死,他特别无力。

  顾明日默默地接过参汤,每喂了她一口中,就要模模她的脸和手,再喂下一
口。

  夜不知不觉地流逝,公鸡的啼声唤醒沉睡的大地。

  铿!顾明日突然摔了手中的汤碗。「二师弟……二师弟……」难得他不吼了,
而是那种颤抖着,像要断气的声音。

  「怎么了?」卓不凡半滚半爬地到了床边。

  「她的眼睛在动,我感觉到了,她在动……她是不是要醒了……」他看不见,
为什么他看不见?这辈子他最想看的就是她清醒过来!

  「我看看。」卓不凡推开他。

  顾明日似乎痴了,根本没注意自己被推了把,只是模着她,喃喃自语:「她
醒了,她要醒了,她真的没事……」

  「你——唉!」他输给顾明日的执着了。卓不凡艰难地缩在床角给水无艳做
检查。这么委屈的大夫,他应该是古今第一人吧?

  「唔……」在两个男人兀自紧张中,床上的人发出一记细微、有如初生小猫
般的哼声。

  顾明日跳起来。「无艳!」

  「唉哟!」顾明日的动作太粗鲁,卓不凡冷不防被他撞了个踉跄。「大师兄,
你轻点行不行?」疼死他了,不过……他微笑。「恭喜你,她没事了。」顾明日
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无艳、无艳……」

  她昏迷的时候,他一直拉着她的手,除了卓不凡做诊治时,他退到床角外,
再没有放开过她。可现下,他居然害怕再触碰她,害怕眼前的幸福是镜花水月,
伸手一撩,却成一场空。

  「无艳……」他喉间干涩得痛了。

  卓不凡看得叹气,趁顾明日失神,他一指点了他的袕道。「既然水姑娘没事
了,你就休息一下吧!」他把顾明日放到她身边,两人躺在一起。

  朝阳完全升起来了,金芒照在顾明日惊喜交加的脸上,竟是说不出的明灿。

  卓不凡给他们盖好被子,走出去,万里无云的天空,湛蓝得耀眼。

  「终于雨过天晴了——」做大夫的什么时候最高兴,就是这一刻。

  顾明日是个独占欲很强的男人,他一直喜欢吃醋,尤其水无艳重伤昏迷,好
辛苦才逃出生天后,他那些陈年老醋更是成桶成桶地捧起来喝。

  而他现在,就非常厌恶刘得松。

  轻咳一声,他走过去收起这位新城主带来的文卷,塞回对方怀里。「她还没
康复,暂时不处理公务。」

  「明日,我看点东西不碍事的。」水无艳真的放不下这桩案子。

  但顾明日根本不听,拎起刘得松的领子就往外丢。

  「顾先生,你不能这样,老爷子的命案很急,下官——」

  「很急你就自己去查,少来烦人。」顾明日砰地把房门关上,才不管这里是
刘得松的家,他身为客人,其实不该赶主人。

  「明日……」床上,水无艳的叹息充满了无力和无奈。

  「没得商量。」顾明日走到几案边,打开草笼,端出一碗药。「温度正好,
喝了吧!」

  水无艳一向不怕这些苦涩药汁,接过汤碗,几口就喝了个干净。「喝完了。

  明日,老爷子的案子……」

  他压根儿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你该休息了。」他让她躺倒在床上,然后他
也翻身上床,躺在她身畔。

  「明日……」她本来想请他放点水,让她处理一些公务,但侧眼看他苍白的
颊上,隐隐一层淡灰流转。她受伤的这些时日,他恐怕过得比她更糟糕吧?

  水无艳伸出手,握住他的。「放心吧,我会陪你很久很久,直到你头发白了,
直到死亡来临那一刻,我会让你先走,有生之年,我都不让你孤单一个人。」

  「无艳。」他身子一颤,伸手想抱她,又想起她有伤在身,大掌转而抚向她
的颊,肌肤上还残留着重伤后的寒凉,指尖每一次碰触,他心头就一阵怞疼。
「我爱你、我爱你……」他的生命从来没有这么圆满过,因为有她,再多的苦都
是甜的。

  「我也爱你。」她微笑着,螓首倚入他臂弯,甜甜地沉入梦乡。

  他倾听着她平稳的喘息,发誓这是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无艳,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他侧过头,轻吻着她的额。

  「喵,大师兄、大师兄……你好了没,快点出来……喵……」房门口,曹天
娇着嗓子学猫叫。

  顾明日再一次确定水无艳已经睡熟,才整理衣服下床。他打开房门,曹天娇
差点跌进来。

  「你干什么?」竟敢偷窃?不要命了。

  曹天娇涎着脸皮笑。「那个……是二师兄叫我催你的,你有事找他去。」说
完,她一溜烟跑到大门口等他。

  「这句话我会告诉二师弟的。」整人嘛,由他动手,或者请人代劳,只要结
果差不多,他不会太讲究。

  顾明日和曹天娇出了城主府,一路西行,进了柳城最大一间油坊。

  「大师兄,五师姊。」他们才进门,就有人将他们请入内室。这些都是鬼谷
的记名弟子。

  为了水无艳,顾明日这回可是动用鬼谷上下的一切势力。

  顾明日走进内室,就闻到一个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味道。「吉丁怎么在这里?」

  曹天娇尴尬地模着下巴。「他跟踪我,所以……」她不知道吉丁擅长偷鸡模
狗,不小心被跟上了,被吉丁发现他们的通盘计划,她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暂时
将吉丁软禁起来。

  「算了,他毕竟是无艳的人,让他闭嘴就好,别为难他。」

  「知道了。」

  顾明日走进房里,里头两张床,躺着的人是李寿和韩钰。

  李寿看到顾明日,激动得在床上不停挣扎,若非鬼谷弟子事先将他手脚都绑
起来,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

  韩钰躺在另一张床上,她看着死而复生的义父、看着顾明日、看着曹天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完全糊涂了。

  「久违了,李寿。」顾明日走过去,淡淡地笑着,不冷也不热情,只是平淡,
却更让人心悸。

  李寿看着他空洞的眼,僵硬如木刻的脸,突然动不了了。他吐着大气,莫名
地好怕好怕。

  「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杀了我。」

  「对,我恨你,你为一己之私诬告我爹,害死我顾家七十八口,我这双眼也
是你亲手弄瞎的,我怎能不恨你?」如果不是他命大遇见师父,现在也是死人了。

  「我只是奇怪,我们姓顾的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自杀,死就死,为什么还要
陷害我?」

  韩钰张大嘴,不敢相信。「义父怎么可能自杀?」

  「他确实自杀了。」卓不凡端着两碗汤药走进来。「那夜,有人给牢头送了

  第一百两章:进来探视李寿……就是你们喊黑子的那个人,他跟李寿说,女
巡按跟顾

  明日在一块儿了。次日清晨,李寿便以暗藏的短箭自尽。」幸亏他在大牢埋
伏了眼线,及时用一具死囚的尸体代替李寿,将人救了出去,但他没注意到李寿
在书案底下做了手脚,才会有接下来的祸事。

  「义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韩钰挣扎着起身,又不支地跌回去。「你说
女巡按可以救你,我好辛苦才把人绑来,眼看着你就可以出狱,我们又能一家团
圆,你为什么要死?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很知道呢!」顾明日挥手,让人将黑子带进来。「也许我应
该让我们三人对质,这样更能弄清楚为何黑子知道我的身分,知道你们绑的人是
真正的女巡按后,会如此恐慌,不惜在客栈袭击我,失败后又下毒,引我出去,
并且给你带口信,让你自杀。」

  李寿沉默,黑子固执地睁大眼瞪着顾明日。这趟来之前,卓不凡就问过他口
供,可惜他也不知道太多事,至于韩钰,她根本糊涂透顶顾明日轻轻捻着手指,
一下、两下、三下……他一点都不着急,反而一派悠闲。

  「也罢,我毕竟不是官府中人,对于审讯并不在行,但没关系,柳城里有一
个真正厉害的人物。二师弟、阿娇,一人带一个,将他三人带到城主府,交给巡
按大人。」

  「不要!」李寿的心防终于碎了。「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我愿意给
你顾家赔命!」

  「你既然相信女巡按会救你,现在又为什么不肯去见她?」顾明日问。

  李寿颤抖着唇,却怎么都不说理由。

  「二师弟、阿娇,动手。」他自己则伸手拎起了李寿。

  「不要、不要!求求你杀了我吧……」李寿不停地喊。

  顾明日不再理他,随手把人扛在背上就往外走。

  「我不要去、我不去啊——」一出大门,顶上明亮的日光一照,李寿的心防
好像初春的薄雪般化了。他崩溃大哭。「我不去!我不能连累无艳,我不能害自
己的女儿啊……」

  顾明日手一颤,差点把李寿摔下。「不可能!无艳怎么会是你女儿?」

  但他的心底凉了。水无艳一直强调李寿对她的知遇之恩、栽培之情,而他了
解的李寿分明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怎么可能尽心提拔一名下属?除非水无艳的
地位不同常人……李寿揭开的秘密让所有人,包含在门口偷听的吉丁都呆掉了。

  顾明日绷着一张脸,将李寿丢回床上。「你把话说清楚。」

  「我不去见无艳,你可以杀了我,但我绝对不去见无艳。」

  「如果你的理由够充分,我兴许会答应你的要求。」

  李寿沉吟着,良久,终于哆嗦着开口。「无艳是我年轻时偶然风流生的,当
时我并不知情,后来她考中科考、过府拜师,身上带着我送她娘的玉佩。我去问
了她娘才晓得,原来她是我女儿。可笑我有姬妾无数,从无所出,居然……我本
要认她,又担心她怪我弃她们母女不顾,所以我一直照顾她,帮她在官场站稳脚
步。我希望经过这般时日,让她亲近我,我想等我们亲如父女时,我再认她,她
就不会恼我了。」

  「但你没有认她。」

  「我不敢。我每天看着她,她一心做个好官,解民倒悬,伸张正义,我越跟
她相处,就越怕看到她澄澈如青天的眼。后来她的官越做越大,官声如日中天,
我更怕了。我怎么能认她?万一哪天,我年轻时的糊涂事被翻出来,岂不是连累
她?我……我年过半百才发现有这么一个女儿,不能害她,于是我提前告老,宁
可躲得远远地想念她,也不要有一天让她恨我。我在南疆住了几年,因为想她,
我还收养了一个孤女……」他侧头看了一眼韩钰。「钰儿是个好孩子,但她也令
我更加想念无艳,终于,我没忍住,又回来了。可我还是不敢去见她,就在柳城
住下了,平时就探听她的消息,每天听人夸奖她公正无私,我已经满足了……没
想到今天这一出,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这算什么?报应吗?顾明日闭上眼,
听着李寿的懊悔,他也愁、也怒、也悲哀。李寿杀了他全家,毁去他的前半生,
水无艳却拯救了他,这笔糊涂帐怎么算得清?「你既然不想连累无艳,为何又欺
骗韩钰,说她可以救你,让韩钰绑架她?

  「「钰儿说她不能没有我,她一直哭,我心软了,加上处斩在即,无艳毕竟
是我唯一的女儿,至少让我在死前见她一面,所以……我想赌赌看,让钰儿绑来
无艳,若能替我翻案便好,否则也成全了我遗愿。」「果真为了死前遗愿,你就
该跟韩钰说清楚无艳的形容样貌,结果她什么也不知道。」甚至闹出「绑错」的
乌龙事。「我怎么说?我都下不定决心是见完无艳再自杀,还是干脆忍住别见她?
我她想她,可是我更怕连累她……」顾明日有些懂了。「因为你还没有决断,所
以你把找无艳的工作交给韩钰,铲除我的事则由黑子负责,他们彼此并不清楚对
方的任务。」李寿却不知,他的犹豫让韩钰和黑子做起事来绑手绑脚,又互相冲
突,才给了他很多可乘之机,导致今天的结局。「对,我知道你一直在搜集我的
罪证,我试过阻止,却始终找不到鬼谷的正确位置,只好叫黑子跟在钰儿身边,
并叮嘱他,在找无艳的过程中,若发现你,一定要想办法除掉你,倘使失手,则
拖延你到柳城的时间,并将消息传报予我,让我做最后的收尾。」「你的收尾就
是自杀,并且陷害我?」

  「只要能保全无艳,我愿意死,但你一定会揭穿我,就算没人知道我是无艳
的亲生父亲,我依然是她恩师。我受吴城主连累,明志自尽,别人会同情她,但
我通敌叛国被斩,无艳情何以堪?我没别的选择,只能把你变成罪犯,这样你说
的话就不会有人信了。」

  顾明日冷笑。「你真想保护她,就该向她自首,让她明正典刑判你的罪,这
才是对她最好的方法。」

  「要无艳亲自判我斩刑,她会难过的,我不想看她伤心。」

  但这真是为人父该有的作为吗?顾明日的心好乱。他比任何人都在乎水无艳,
那是他的另一半,他怎么能伤害她?但李寿……就这样放过他是护住了水无艳,
但如何对得起他爹娘在天之灵?

  他像只误入猎人陷阱的困兽,在小小的房里来回踱着方步,沉默的表像下是
紧紧揪着、已被伤害到千疮百孔的心。

  「我给你两个选择。」良久,他沉重的声音像锥刺着自己。「第一,我放你
走,就当你早死在大牢中,无艳不必面临审讯难关,也不会太悲伤。我不会告诉
任何人你跟无艳的关系,但我要抛出你的罪证,让无艳定你的罪,还我顾家七十
八口一个清白,同时,这也能护住无艳的官声。你必须离开尚善国,永远不许回
来。第二,我不揭穿你,我现在就杀了你为我爹娘报仇。你可以保住声名,但要
失去性命。你选择吧!」

  李寿还没回答,韩钰突然挣月兑曹天娇的掌握,跪倒在地。「义父,不要死!

  求求你……钰儿从小就没有爹娘,钰儿只有你一个亲人,钰儿不能没有你啊!
义父……」

  「钰儿……」李寿原本坚定赴死的心有了一丝动摇。韩钰虽然不是他亲生的,
但几年相处下来,他还是很疼爱这个义女的。

  「义父!」韩钰跪地磕头。她本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额头白皙细腻,
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撞击,没几下就磕得血流满面。「钰儿知道自己比不上无艳姊
姊,但钰儿会加倍孝顺你,救你不要留下钰儿一个人……钰儿不想再没有家,义
父……」

  「主人!」黑子也跪下了。

  「钰儿、无艳……」李寿闭上眼,身体不停地颤抖。「你答应不会牵连到无
艳?」

  「我保证,用我的性命发誓,无艳的身世绝不会曝光,更不会被这桩案子坏
了声名。」顾明日说。

  「我……钰儿……」李寿泪流满面。「我离开尚善国,永远不回来。」这一
刻,他好像老了十岁,两个女儿,他根本选不了,择谁、舍谁?都是痛。

  「义父……」韩钰哭着扑进李寿怀里。

  「如你所愿。」顾明日转身走了出去。他放了仇人,为了保护水无艳,也许
爹娘在天之灵会埋怨他,但他无法伤害她。

  他说过,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做。

  「无艳……」

  这一刻,他迫切地想要拥着她,想得心都痛了。

  两个月后——水无艳彻底康复后,办的第一件案子正是李寿的贪渎案。不得
不说,这是件极之讽刺的事。

  面对如山的证据,不敢相信忠义正直的恩师曾经是那么卑鄙无耻的小人,她
沉默了一天一夜。

  刘得松说,愿意替她处理这桩案子,可她拒绝了。恩师罪无可恕,她无法替
他翻案,但身为学生,她至少可以给恩师最公正的审判。

  她没有对李寿多加抹黑,以彰显自己,也不曾碍于私情,而隐匿罪证,完全
按照国法,她追回了韩廷对李寿的诸多赏赐。

  当然,她也恢复了顾明日爹娘的名誉。

  「想不到你爹就是赫赫有名的帝国长城顾天豪。」二十多年前,顾天豪可是
尚善国第一名将,只要有他镇守,番邦异族谁也不也轻踏边境,后来他陰谋造反,
全家处斩。

  现在才知,那封通敌书信是李寿捏造,而李寿之所以陷害顾天豪,正因为顾
天豪捉到他私通外敌、走私军械的罪证。

  或许,李寿被牵扯进前柳城吴城主盗卖军械一案,也可以看成天网恢恢,疏
而不漏。当时作恶,也许侥幸逃过了,但终有一日,还是有报应。

  不过李寿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不需要再去追讨他的罪责了。

  顾明日倒了杯茶给她。「有名又如何?任爹爹天大功劳,依旧不敌一封虚假
的证据。」他恨李寿,但对于韩廷的无情,他仍是心凉。

  「皇上已经下令,追封你爹为魏国公,九泉之下,他会安息的。」水无艳安
慰他。

  真的吗?爹爹不会怪他放了仇人?他的心底一直很不安。

  她站起来,拉住顾明日的手。「明日,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你爹娘宁可看
你幸福,也不想你为旧仇一生忧虑的。」

  「你又不是我爹娘,怎么知道他们想什么?」他也每日告诉自己,要忘掉过
去,但有些事,真的太难。

  「我不是你爹娘,但有一天,我会成为别人的爹娘,我当然知道为人爹娘心
里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希望孩子健康快乐。」她倚进他怀里,小手揪着他衣襟。

  「明日,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别人的爹娘,你也会明白为人爹娘的想法。」

  「有一天?」他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好爱好爱她,可爱得越深,他的心也
就越纠结。「也许吧,虽然我不知道那要等多久……」

  「八个月。」她说。

  「你什么时候学了卜卦,这种事都算得出来?」

  「不是我算的,是卓先生算的。」

  「二师弟根本不懂算卦——啊?!」他惊讶得连呼吸都忘了。「你你你——」
「我有了。卓先生说已经两个月,你要做爹妈了,明日。」

  「爹……我……」

  他也将为人爹娘,他想要孩子怎么样?

  突然,他想起了李寿的哭求,宁可死也不要牵连水无艳。做爹娘的其实只希
望一件事——孩子过得好。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他颤着手模向她的肚子,在那片平坦下,孕育着生命,那是他的
孩子。「都好,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只要孩子健康快乐,就足够了。是啊!

  就像她说的,只要孩子好,做爹娘的还有什么要求?

  「无艳。」他更用力搂紧她,感觉心上的陰霾正一点一滴消散,明亮的光照
耀着心房。「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祭拜我爹娘吧!我要告诉他们,我有了一个
最棒的娘子,而她将为我诞下最可爱的孩子。」

  「好啊!等我这次出巡结束,回京交了旨,我们就去。」

  「可以。但剩下的行程,我依然要跟着你。」

  「当然,你是我相公嘛!不只这次要你陪,以后每一次代天巡狩,都要你跟
着。」

  他愣了一下。「你——你不辞官?」

  「我为什么要辞官?」

  「你要生孩子了!」

  「到时候向朝廷告假两个月就好了。之后,我依然可以继续做女巡按。我以
前发过誓,要扫除天下不平事的,我不会半途而废。」

  「你——」忠义正直的女巡按,要不要这么拚命?偏偏,他就是为了这样子
的她万分心折。

  「算了,你爱当官就当吧!」顾明日笑了。

  就当为这世间留一片青天,反正这青天最终的栖息是他的胸怀,只要能继续
拥着她,他便心满意足——全书完

                 后记

  今天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八号,再过三天就过年了。

  但书出的时候,春节早已过去,只能跟大家拜个晚年,祝新春快乐、事事如
意。

  这是救姻缘系列的第二本,但这个结局是第三版结局。

  第一版是水无艳审判李寿,亲自送爹爹上斩台,虐得我发疯。

  第二版是顾明日杀了李寿,小俩口缔下心结,几度分合,吵得我快抓狂。

  于是我想,快过年了,我为什么要这样虐待自己?

  然后,我感冒了。我想我不应该对笔下的人物太刻薄,我又不是后妈,现在
的后妈也不虐待小孩啊!我应该善良一点,或许这样感冒才会好得快。因此,我
删了前两版,写下这第三版。

  神啊,保佑我感冒赶快好吧!你们知道,一个人如果鼻子塞住,就只好用嘴
巴呼吸,这时若喉咙又痛,便是一种折磨了。

  如此两天,通常只有一个下场——失声。虽然我不是个爱讲话、好哈啦的人,
可我依然不喜欢讲不出话。

  来说说顾明日吧。他六岁那年失去很多东西,父母、家庭甚至是双眼,因此
成长后的他对于身边的人事物都特别珍惜、护短,也充满独占欲。

  因为珍惜,所以他对自己喜欢的人特别珍惜;因为护短,他觉得他身边的人
都是最好的,只许他欺负,不准别人乱来,因为独占欲,他非常爱吃醋。

  水无艳的个性跟他有些像,但比他轻微,因为她的人生有一个更大的目标——
解民倒悬、匡扶正义。

  她不是个太忠直的人,只要可以达到她要的目的,她不在乎使些手段,对人
献媚就是她惯用的手法之一。

  这份圆滑让她做事的效率倍增,从而成就了她「女巡按」的威名,她和顾明
日在一起大概就像狐狸精碰上老狐狸的感觉吧!(笑)希望大家看书愉快。

  下一个故事应该就是御史花想容和毒尊席今朝的故事了。

  我们下回见,拜拜!

  老话一句,看腻的请合上书,还有力气的,我们来读几个笑话。

  【恶搞番外一】

  顾明日一直很想亲眼看看水无艳的样子,作梦都想着。

  这一晚,他终于如愿以偿。

  她发如乌羽,鹅蛋脸,鼻子精致小巧,双眼水汪汪,仿佛蒙了层雾,她的唇
稍厚,是很漂亮的粉红色,笑起来温柔又可亲。

  她眉间有一颗米粒大的朱砂痣,衬得整个个犹如九天玄女下凡尘。

  他好开心,他最心爱的娘子是如此地艳冠群芳。

  鸡鸣时分,他醒过来,双手搂紧她不盈一握的柳腰。

  「无艳,我爱你。」

  水无艳还有点爱困。「我也爱你,但我现在没力气,不管你想干什么,都等
我睡饱再说,好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好漂亮,尤其是眉间那点朱砂痣,简直是神来之笔。」

  她身子一僵,立刻抬脚把他踹下床。「我不知道你想念的是哪个女人?但我
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脸上一颗痣都没有!混蛋!」同时,倒翻一百零八只醋
桶。

  她走了,他呆住。

  他六岁失明,生平交往过女子五根手指数得完,会入他梦的女人除了她,还
会有谁?那样的出尘月兑、那样的慈悲良善……

  「啊!娘,有朱砂痣的是娘……」他记忆回到那遥远的过往,全家团聚的日
子,严格的爹爹、疼宠他的娘,想着想着,他渐渐入迷。

  不知过了多久,她端着热腾腾的白粥进房,见他痴傻样,更是火冒三丈。
「你居然还在想那个女人!」一掌拍飞。

  「什么?啊!娘子,你误会了……」青天大老人,他冤枉……

  原来吃醋真不是件好事。

  【恶搞番外二】

  顾明日一直很想亲眼看看水无艳的样子,作梦都想着。

  这一晚,他终于如愿以偿。

  她坐在妆台前,手持一盒胭脂,细理妆容。

  他可以看见她的背影,一截白女敕细滑的粉颈在漆黑的发瀑间若隐若现。

  他好兴奋,双手颤抖着揽住她的肩膀。

  「无艳……」他低唤,她转过头来,美丽的大眼睛柔情似水,长长羽睫扇呀
扇,洒落万点风情。「娘子,且让为夫来为你画眉。」

  她扬唇,对他露齿一笑,两排牙黑得像炭。

  「啊!」他尖叫,猛地坐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又有刺客吗?」水无艳被吵醒。

  他喘着。「原来是梦,太好了,只是一场梦……」美人配黑牙,真的好恐怖
啊!

  她看看四周,没事啊!「明日,你作恶梦?」

  他点头,额上的汗还在不停地流。「无艳,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的牙齿是黑色还是白色?」

  她一掌扇向他后脑勺。「你傻了,会有人长黑牙吗?」懒得理他,她倒头继
续睡。

  顾明日模模脑袋。「也对,世上哪有黑牙人?肯定是最近太累了,才会作怪
梦。」他倒回床铺,拉上棉被睡大觉。

  黑牙美人三番四次对他露出致命的微笑,啊啊啊——这一晚,他尖叫声不绝,
每次醒来就问她牙齿黑或白?

  水无艳气得跑去书房睡。天色大亮时,她恍然想起,自己曾大会奉皇命混入
壮族人的使馆里,探查他们救娶公主是真心或假意,因为壮族女子以黑牙为美,
她就把自己的牙齿染黑了。

  顾明日明明看不见,为什么会知道?

  他的心眼突然变成鬼迷眼了?她的后背好凉……PS:染黑牙来自云南文山壮
族。

  【恶搞番外三】

  顾明日一直很想亲眼看看水无艳的样子,作梦都想着。

  这一晚,他终于如愿以偿。

  他坐在她身边,一只手模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只手牵着她。

  她转头,对他露出一抹温暖的笑,那是冬阳挣出乌云,对着大地倾洒春意的
美丽。

  他的心像泡在微湿的糖水似的甜蜜。

  「明日,你希望我这胎生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他侧过身子,细细吻上那柔软樱唇。

  啪地,他额头一阵痛。「谁打我?」

  「我!」水无艳用力一推,差点把他推下床。「你想闷死我啊?」哪有人睡
到半夜,突然扑过来亲得人不能呼吸?

  「哇!」他耍赖,抱紧她的腰,要摔一起摔。「我做了什么,你要打我?我——
无艳,你的肚子呢?我记得你快生了,肚子应该很大才对,怎么变小了?是不是
生病了?我带你去看大夫——不,还是请大夫上门,你现在有孕,不方便——唉
哟!」又被敲了。

  「你傻啦?我上个月已经生了!」

  「啊?」所以他刚才是在作梦?顾明日有一点点失落。「我就说嘛,十个月
大的肚子突然变成三个月,肯定有问题。」

  「顾明日——」水无艳一巴掌拍飞他。混帐家伙,敢拐着弯说她腰变粗了,
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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